“有意思，”肉老板端起水瓢，大喝了一口兽血：“但是我对于那些假大空的东西没啥兴趣，说想要改变现状的人虽然少，但我也不是没见过，不过如果不能改变底层那些家伙的生活的话，那就没意思了。”
“当然，我正是为此而来，”柳依依笑了笑，“您认为，被罪心膨胀吞噬的因素有什么呢？”
肉老板用左手摩挲下巴，若有所思：“为了满足欲望，然后恰巧有多个能满足欲望的犯罪机会，此时罪心膨胀就会鼓动人们犯罪？”
“是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柳依依喝了一口小甜水，继续开口，“但您想过‘社会制度’这个角度吗？”
肉老板身体前倾：“哦？有意思，说说看。”
“您可以发现，在罪心膨胀的影响下，整个永夜城无疑已经陷入了犯罪的狂欢之中。
“但是，多次犯下重罪的却主要是那些贵族，平民犯罪主要集中在偷窃、斗殴、走私常见货物等罪行上。
“也有平民犯下绑架等较重的罪行，不过无论是次数还是规模都远远比不上贵族。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平民有太多需要顾忌的东西，而贵族则完全不用有这样的担心。”
说完，柳依依再次喝了口小甜水。
肉老板再次用左手摩挲下巴：“……平民在害怕什么呢？害怕被惩罚吗？”
柳依依放下碗，神情变得严肃认真：“是，但不够准确。平民确实是需要顾忌，但并非完全是贵族定下的法律的惩戒。
“事实上，贵族定下的法律系统早就像块骨头都烂掉的腐肉一样，写作法律读作特权，其作用根本就不是维护永夜城的秩序，而是保障贵族能毫无顾忌地犯罪，并确保平民能持续被罪心膨胀所吞噬。
“平民犯重罪所需要的成本很高，因为贵族可以以此为借口，瞬间置之死地，夺走其一切以供自己的欲望得到满足；同时在这样的制度下，人们都默认对方会加害自己，因此平民在构思如何展开犯罪的同时也会相互提防，一旦抓住对方的犯罪证据则会向贵族举报——这倒是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平民犯重罪，形成了有趣的矛盾——但也不能胡乱举报，因为贵族同样会以此为借口打压自己。
“同时，他们也许没意识到，贵族只管重罪而默许甚至鼓励民众犯轻罪，实际上是在确保民众能够被罪心膨胀所吞噬，贵族精心打造信息囚笼也是为此。
“贵族在鼓励民众相互倾轧，挑起平民间的矛盾，这样平民更不可能有精力联合起来对付贵族了。
“当然，平民即使不去犯罪也无法自保，贵族想要犯罪完全不是难事，只不过有了借口犯罪更方便了而已。
“最可笑的是，一旦‘社会地位’提升，就可以没有顾忌地‘合法’地‘享受’犯罪而无需担心遭受制裁——你能够‘合法’犯的罪越多越重，反而代表着你在永夜城的地位越高——犯罪，乃是贵族的勋章。”
说到这里，柳依依大喝一口，将小甜水喝得干干净净，然后给出了结论：“永夜城的社会制度是犯罪滋生的完美温床，而罪心膨胀则为犯罪的产生疯狂按下加速键，并搅动社会动荡的漩涡，最终将所有人，无论是高官贵胄还是走卒商贩，都会被搅入其中，无法脱离——哪怕是抵御了罪心膨胀影响的人也一样。”
肉老板陷入了沉默，显然是正在消化这一大段信息量巨大的话。柳依依并不着急，而是轻抚着丝忒菈的头，耐心等待着。
并不清楚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肉老板终于抬起了头：“胡杨小姐，假如真的按照您所说的，那么我很好奇，为何一小部分人能够抵御罪心膨胀的影响？”
柳依依放下了碗，双手十指张开，左右手五指相抵：“事实上，罪心膨胀的影响虽深远，但所能造成的影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就像我所说的，它本质上是个加速键，倘若犯罪动机一开始就不存在，或者内心的善意足够抵御犯罪动机，那么罪心膨胀就黔驴技穷了。
“首先，在永夜城犯罪绝不会是出路，如此多的底层人相互戕害，有几个能跻身贵族阶层的？——毕竟一碗血就那么多，一个血族喝饱喝爽，两个血族很勉强，三个血族得争抢，这种浅显的道理贵族是懂的，能跻身进贵族圈的当然是越少越好——一部分人清醒地认识到了这点，自然不会参与进去，当然他们的处境不会太好，只能隐藏自己勉强自保。
“另外一部分人，他们的特殊经历能够让他们在心中保留善意，依靠善意构筑起防御的堡垒，抵御罪心膨胀的进攻。当然，这并非没有代价——越是坚守善意，所需背负的代价就越沉重——这不正是您面临的困境吗？
“不过，在永夜城这欺善亲恶制度的苛责下，在罪心膨胀日复一日如潮水般的进攻下，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倘若仅仅维持现状，终究会如被恶意的浪潮冲刷侵蚀的礁石——要么堕落同化，要么步入毁灭。”说完，柳依依想要拿起碗再喝一口小甜水，但捧起碗发现碗内已经空空如也时只得作罢。
肉老板见状拿起碗，站立起来并再次朝里屋走去，很快就端出一碗小甜水递给柳依依：“诺，胡杨小姐。嗯……”肉老板双手五指交叉，片刻后开口，“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柳依依仍然保持着严肃认真的神情：“很遗憾，我对于罪心膨胀的信息认知过于匮乏，暂且无从下手，所以我接下来主要的行动方向主要是解决社会制度的问题：
“首先我需要打破贵族铸造的信息囚笼，并树立民众对于正义的信任——我需要未被罪心膨胀吞噬的人，协助我侦破贵族所犯下的罪行，掌握罪证，同时将这些信息处理后发放给民众，激起民众对于贵族的怨恨；
“紧接着，我需要对贵族直接展开打击，并将成果公之于众，让民众知晓贵族并非处于超然地位；
“同时，我们需要让民众认识到，我们是能够战胜罪心膨胀的影响的，并为民众构思我们真正应当拥有的光明未来，而不应当是永夜之下永无止境的相互蚕食。
“我们必须要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才能彻底推翻贵族的肮脏统治。”
肉老板笑了笑，摇了摇头：“很美好的理想，但是听上去每一步都很难，如果仅仅是这些话，是没办法说服我的。”说完便盯着柳依依，仿佛在观察柳依依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柳依依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肉老板会如此回答，她将小甜水一饮而尽，然后将丝忒菈抱起并站起来，紧接着抽出了洛卡德之刃，并拿着洛卡德之刃在肉老板惊异的目光中，在屠宰房中采集数据。
……
随着光芒不再闪烁，柳依依闭上了眼，似乎是在感受什么，又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柳依依开口：“这间屠宰房您一共使用了45年，您那面墙壁上的切肉刀、砍骨刀、剔骨刀分别使用了1年、3个月、2年；您于昨日的凌晨2点使用短效眩晕魔法击晕并宰杀了一头家猪，但这头家猪有所变异，带有一点微弱的魔法抗性，因此您宰杀它的时候稍微费了点劲儿，并且有的血喷溅到了墙上；前日您收购了三头雾原灰狼的尸体并开始处理，因为不太新鲜，您在处理狼肉的时候使用了大量的盐来腌渍它……”
肉老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胡杨小姐，我叫考伯韦布，之后您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来这里找我。”
柳依依这才笑了笑：“感谢您，考伯韦布先生，不过我想可能还是更习惯称呼您‘肉老板’。”
考伯韦布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没关系，都可以。”
“另外，”柳依依笑着将手指伸到嘴前做噤声状，关于我的这把大镰刀的事，还请您务必保密。”
“没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