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从虹那里得到的U盘,黑镜意识到自己的心脏比平时跳得更快,这也难怪,毕竟这里面的内容将会决定她下一步的走向,甚至会决定负蚀体黑镜这一身份存在的意义。
她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与不安,脑海中滋生出的杂乱情绪撩拨着她一向丰富的想象力,试图用迷思渲染全部的思绪,对此她只好刻意放空自己的大脑以免让脆弱的神经经受不必要的压迫。
放松,放松,至少先看看手里的是不是真货吧。
黑镜并不是对虹的能力有所质疑,对方自称是京平市诞生的第一只同时也是存活时间最久的“疫散级”负蚀体,联想到虹所拥有的特殊能力,黑镜认为这个说法有较大的可信度。
负蚀体作为从生命的负面情绪中所诞生的怪物,在与魔法少女们长年累月的战斗中它也在被人类不断了解研究,尽管如今它的身上仍存在着许多疑点,但名为神秘的外壳已经被剥落得七七八八,人们开始像定义魔法少女一样定义这种奇特的威胁。
原位级,浸润级,侵蚀级,疫散级,这是所谓的官方机构将负蚀体的强度与威胁性按照从弱到强排列划分出的命名结果,其中疫散级是未被公布于大众认知中的级别,几乎等同于虚无缥缈的都市传说,只有小部分魔法少女才能真正理解疫散级负蚀体的恐怖。
负蚀体虹同时掌握着类似于分化自身以及伪装的能力,在黑镜与它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亲身见识过了它的这部分能力,分化能够让虹同时存在复数个体,而配合上外表看不出任何破绽的伪装能力更是让它得以轻松隐匿于人群中无法被发现,虹既能说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又可以说是一个由诸多千变万化的个体组成的集合体,想要歼灭这样的存在显然并不轻松。
而黑镜难以对虹产生足够信任的原因之一也正源于此,对方的真身不明,在与自己的几次见面中都采用了不同的形象,有幼童,有老人,有男人,有女人,而不论是哪种形象对方都能表现得十分自然,这种熟练到堪称异常的演绎能力令黑镜感到不安,她意识到自己恐怕永远都无法从虹的神态动作与话语中判断出对方的真实想法。
即便虹表现得再友善,归根到底它也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怪物,至少黑镜认为当前的自己与虹这样的存在之间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至于为何她能如此笃定,其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初夏的晚风裹挟着些许燥热,每每看到月亮的轮廓渐渐从一片变暗的蓝中浮现,黑镜都能感受到一份让自己放松下来的平静。
此刻她正坐在偏离市中心靠近城郊的一座不起眼烂尾楼的天台上,这附近既没有人又没有设置任何监控设备,谁也不会打扰她,她的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这台电脑是她不久前才淘来的N手货,换了些配件后勉强能够使用,如今里面什么内容都没有,就算U盘内携带了病毒、黑客程序之类的她也无须担心。
将U盘插入端口后,屏幕上很快便弹出了一个名为“♪(^∀^●)ノ”的文件夹,没有在意这奇怪的文件名黑镜用鼠标在文件夹上双击,打开了里面的内容,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对应过去三年年份的文件夹,她略加思索,将每个文件夹都点开了一遍,然后随意点开了其中的一些内容。
时间、数字,一串规范化的描述简短地概括了一起弥漫着哀怨、痛苦、愤怒以及血腥气的案件,而这样的悲伤在冰冷的屏幕上一眼望不到头。
“这三年来京平市公安保存的所有交通事故的电子档案、认定书以及其他的一些材料……虹还真的拿到手了。”
看着几乎挤满了容量的满页信息,黑镜确认了这就是她委托虹想要得到的东西,只不过实际上她只需要其中的一小部分就足够了,她想要确认心中的一个想法。
点开前年7月的记录,用手指按住屏幕缓慢地向下移动,视线紧紧盯着上面的内容,每一起事件的时间、地点……黑镜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
“……”
“……”
“——”
不知不觉已翻至末尾,双眼得到的结果让一直盘踞在脑海中的一些疑惑在此刻得到了解答,但意识转瞬又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中,像是不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似的黑镜又从尾部向上浏览,手指滑动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呼吸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重。
“……”
没有。
没有,本该有的东西没有了。
一阵触电般的感觉迅速流经黑镜的全身,她不得不捂住右耳,试图缓解突如其来的耳鸣。
“哈……哈啊……*粗口*”
放下手中的电脑,黑镜的身体向后仰去顺势躺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她曾预想过自己会有怎样的反应,结果到头来,自己也只能发出无可奈何地干笑几声,对着眼前的夜空发出一声唾骂。
“……”
7月22日。
前年的7月22日,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天。
那是她的母亲死去的日子。
那一天,她的母亲与堇时绫的父亲于凌晨开车回家的路上发生交通事故,两人全部当场死亡。
这起事件最后被判定为一起十分寻常的因夜晚疲劳驾驶而导致的意外,在张清唯和堇时绫还未从悲伤中走出时便从警察口中得到了这个结论,看着递到手中记载了满篇怪诞文字的鉴定书,彼时的自己完全无法接受却又无能为力,在那样的氛围下被推动着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四个人共同生活的日子明明在几天前还在有条不紊地维持着,如今转过身却只能看到无人所在的客厅,视线所及的所有熟悉的一切都仿佛在一瞬之间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让灰色褪去了所有美好的颜色,这样的割裂感自己从未感受过。
记忆,鲜明清晰的记忆仍在脑海中被动地一遍遍回放,不敢触碰却又不敢停下,生怕自己失去冷静的思绪会将回忆扭曲变形失去最初的模样,但同时意识到这些回忆只会随着时间成为一片磨损的空白的想法又让自己妄想着想将它们永久地烙印在自我中,彻底成为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人在无法面对现实时便会想方设法拒绝承认它,将一些毫不相关的内容填充组合缝制出一个只有自己坚信的真相,张清唯自认为他还没有那样的脆弱,可若真是这样,自己便不会以这样的一副姿态出现在这里,若真是这样,自己便不会想要获取手中的这份档案。
现实偏偏给了他一个借口,二人发生车祸的位置十分巧合的是所谓“全程监控”的少数盲区之一,没有任何人看到了事故发生的瞬间,这份该死的未知让侥幸心理彻底扎根于心底,化为了附骨之疽。
在警方判断的事故发生时间的前20分钟张清唯还给他的母亲打过语音对话,那时候那两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正常,即便已是深夜时分还在兴奋地分享着近期游玩的感受,很难想象有些意犹未尽的那两人会在那之后不久便死于疲劳驾驶。
“早点睡吧,崽儿,晚安,明儿早见。”
那是张清唯的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很遗憾,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拥有过一个能够安然入睡的夜晚。
而真正促使张清唯开始调查那起意外的契机,是他作为负蚀体黑镜活动时偶然从魔法少女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传闻,并由那个传闻进而知晓了一个事实。
魔法少女自诞生以来便被冠以希望与正义的化身,她们是救人于危难之中的英雄,是活跃在抗击负蚀体这条前线上的先锋,她们寄托了人类对所有美好事物的想象,是不会出现任何瑕疵的完美之物——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魔法少女归根到底也是从人类中诞生出来的产物,只要是人类,就不可能完美;只要是人类,就会犯下错误,更别提她们中的大多数最初都还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女。
在很多的文学作品中都描述过一个原本正直的人因忽然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而失去自我不断堕落的故事,而魔法少女……不过是将这个故事换了一层肤浅的包装罢了。
在某个时期,人们理所当然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负蚀体作为人类难以处理的威胁会被作为天敌的魔法少女解决掉,可如此一来魔法少女便同样缺少了能够制约她们的存在,负蚀体能够撞倒一栋大楼,能够让繁华变为荒芜,而这些魔法少女也能做到,在人类的社会中,这两者的威胁其实并无不同。
人类对于一种存在的忌惮不在于它带来了多少危害,而在于它能够带来多少危害。
尽管魔法少女所拥有的力量会随着本体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减弱,但并不会彻底消失,而这份力量本身也无需付出什么代价,也不会像动画中描述的“必须怀着一颗饱含爱的心”之类的存在限制,就算背叛初心,就算犯下恶行,所谓的魔法依旧祝福着这些永葆年轻的娇艳少女。
“听说了吗,‘拐杖糖’和‘番红花’被逮捕了,她们的小队好像也解散了,其他人正在被「魔监部」调查呢,真是糟糕。”
“魔监部都出手了吗,那看来她们应该是闯下了大祸,不过既然新闻上还没有报道,看来这次魔监部的封锁工作应该还蛮成功的。”
“不出意外的话,事件相关的档案还是会被抽走封存吧,为了不失去人们的信任而去做欺骗信任的事,现实可真是残酷呀……”
“没办法,毕竟人们难以想起我们保护了他们多少次,却会将我们伤害他们的那一次深深记下,算了,别说了,再给我一根,抽完该去巡逻了。”
藏在一个无法被任何人察觉到的位置,黑镜偷听到了关于魔法少女的秘辛。
魔监部,在大众眼中是专门负责培养、支援、管理魔法少女的组织,每名魔法少女都有义务到魔监部进行登记,在魔监部的管理下进行活动。
当时黑镜并未将那两名魔法少女的话刻意放在心上,直到她目睹了一名魔法少女犯罪者被其他几个魔法少女联合拿下的瞬间,而相关的事件就像前面所提到的未进行如实公布,而是被伪装成了意外事件进行了处理。
自那一刻起,一个猜想就无法遏制地开始蔓延:或许,她母亲的那起意外……?
时间回到现在,虹交给自己的信息极大程度印证了黑镜本没有什么自信的推测,无论如何,那起交通事故本该记录在内的。
而既然相关的记录消失了,也就意味着……那起交通事故很有可能真的并不单纯。
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是魔法少女杀死了你的母亲。”
黑镜猛地坐起,向四周张望了一圈发现无人后才缓过神意识到那是自己心底的声音,她无法不让自己这样去怀疑。
是魔法少女杀死了她的母亲和堇时绫的父亲,毁掉了她们的生活。
“咔嚓……咔嚓……咔咔咔——”
一块玻璃在黑镜的注视下四分五裂,化为一地无法复原的残渣。
“……”
心底的凶兽在躁动,但它从未想要冲破理智与人性的枷锁,负蚀体往往被描述为失去控制、回归**歇斯底里的怪物,但对于疫散级负蚀体的描述却与其相反:掌控了人性与理智的恶意聚合体,覆水难收,无可救药。
思考仍在继续,如果真的是魔法少女制造出了那起事故,那么她是谁,她那样做的原因又会是什么,以及她现在是否已经被逮捕,还是逃到了别的地方。
京平市的魔监部里应该有能解答黑镜这些困惑的答案,但如何才能取得情报,那里只有魔法少女和负责相关工作的人员才有资格出入,安保想必十分森严,想在等同于魔法少女大本营的地方偷偷潜入什么的,这个想法太过大胆,短期内缺乏合适的手段。
再去拜托虹?这个想法也很快被否决掉,先不提虹愿不愿意抱着与魔法少女们撕破脸皮的风险替自己深入那样危险的地方,她自己也不想让虹得到太多关于自己的情报,如果被虹得知自己在追查什么案件,那么相关人员很容易就会引起它的注意力,且不提她自己真实身份败露的可能,这样做很有可能会让堇时绫陷入危险之中,她不能让一只疫散级负蚀体盯上自己的生活。
“只能继续以这个身份活动去寻找机会了……只是等待是等不来答案的。”
怀疑、愤怒、憎恶……种种负面情绪在内心中相互叠加,糅合而成一份难以消化的“盛宴”,将它们倾注在自己的想象中诞生的“凶手魔法少女X”便能轻松几分,怎样都好,她只想让自己不必被脑海中的重担所压垮。
这样的行为是否可以被定义为“复仇”,黑镜不想为此给出一个结论,因为她知道,复仇的尽头一定只有空虚,但复仇的火焰能切实地支撑着她继续走下去,奔向一条路的方向,走出一个确定性的结果,哪怕在终点被火焰焚烧殆尽。
是了,她这一生的二十余年都是在被一些事物推动着走,而这一次也是一样,她不用做出选择。
将电脑收回袋子里放在附近一个能遮风挡雨的楼道内,黑镜拿着便携充电器塞回了袖口,至于虹给她的那枚U盘,她稍微思索了一下,随后将U盘丢在了地上抬脚将其踩了个粉碎。
脚下的路该如何去走她还不得而知,未来充满着不确定性,但只要还能留在非日常的这一侧,她认为化身为恶的自己一定会离追求的真相越来越近。
夜幕降临,远处的城市里灯火通明,而少女所在的破旧楼体逐渐没入黑暗,随着光芒隐去施加在她身上的伪装也逐渐褪去。
她披着一件深紫色短披风,边角的暗银纹路如漩涡般缠绕,在微光中折射出若有若无的冷光。披风内是贴身剪裁的灰黑军式制服,短款衣摆利落收束,胸**错的银扣与斜插徽章勾勒出某种非官方、却自成体系的“军规”感,宛如一个来自秩序之外的执法者。
不规则的裙摆自左侧垂落,仿佛被黑暗咬去了边缘,与右腿贴身的短裤形成冷峻的对称。腰间的暗银链带随着她轻微的动作而晃动,发出细微的金属声响。
双手被纯黑手套紧紧包裹,指尖的线条被压缩得纤细而精准。手套表面仅有极淡的光泽,仿佛是镜面碎片融入布料中,令其在昏暗中也有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短而利落的黑发在夜风中轻轻颤动,发尾微翘,刻画出一份不经雕琢的少年感。而那双紫色的眼瞳,如同掠过湖面的月光,冷静、寂静、克制,却藏着被时间冻结的情绪。
下一刻,少女的身影便在空气中扭曲、折叠,像是被某片隐形的镜面吞噬,悄然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