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四点半，张清唯坐在工位上无所事事地刷着网页，看了看时间，距离下班打卡冲刺回家只剩半个小时。
学生时代盼放学，工作后盼下班，张清唯对回家的执念从未改变，虽说大多时候周末也没啥特别安排，但能心安理得地虚度时光，有时就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正在他无声享受这段“过渡期”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他下意识地收起网页，切回文档，手法熟练得仿佛经过千锤百炼。
“哎，真愁人。”伴随着一声感叹，主任齐娇拎着手机走了进来，一边通着电话一边坐到了张清唯隔壁的工位上。
“怎么了，姐？”张清唯微侧过头，看到她一脸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便顺口问道
齐娇，年龄刚过四十外表却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是他的办公室主管，为人比较随和，没领导架子，也会根据他的能力和性格安排适合的工作，综上而言是他蛮喜欢的一名同事兼领导。
“上面的领导忽然说待会儿要过来开会，大概得开两个小时，我一会儿还得带孩子去上课呢，你说这事闹得，全赶在一起了。”说着，齐姐一边嘴上抱怨着一边准备起了会议材料。
“有什么用我做的么？”张清唯问出了参会领导的名字和会议名称，顺手做了个会标印出了一张签到表递了过去。
“哎，谢张儿，不用，你待会儿下班吧，我跟着就行，我就是得想想怎么送儿子去上课。”
齐姐又拨通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在和她儿子商量，不过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事情进展并不算很顺利。
“今天学校又发材料啦？很多么？嗯……”
“对，我大概得七、八点左右才能完事，要不这样，你去蹭一下那谁家的车，他不是今天也有课么——他生病啦？嘶……”
见她如此为难，张清唯思考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提案：“姐，要不我带他去上课吧，有时间和地址就行。”
齐姐一愣，“这多麻烦你，不用不用，都上一周班了都挺累了，小张你回去吧。”
“没事，姐，反正我回家其实也没什么事，您儿子一个人要是背着一堆东西去上课也不方便，我带他去吧。”
之后二人又小小地推诿了一下，最后张清唯接下了任务，包括接孩子，带孩子上课和吃饭，最后再把孩子送到家，接着他还被转了一笔钱用于支付交通费和饭费，连带着他的部分，对此张清唯未作推脱地收下了。
“那真辛苦你了，小张，拜托你了。”齐姐的眼神里带着点由衷的感激。
“交给我吧，姐，会议那边还得辛苦您呢。”
提前十分钟关掉电脑下楼换衣服，在大厦门前卡点打下班卡，张清唯便向着手机地图上的小学快步走去。
五点左右正是放学的时间点，所幸这家小学就在这条街道旁并不算远，因此张清唯赶到的时间并不算晚，校门口人头攒动，家长、保安、学生交织成一片喧闹，张清唯没有凑到正门口，而是在稍远的街角处找了个不碍事的位置，靠着一根路灯杆静静等待。
齐姐曾经带着她儿子吃过几次公司的午餐，因此张清唯也对对方的容貌有些印象，而且她也跟儿子说了今天让他来找自己，因此自己只需要待在一个一眼就能被看到的地方就好，他的身高在这种场合还是比较有用的。
五分钟不到，他看到一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孔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东西从校门口跑了出来，“嘿，小昊，这里这里。”他招着手走了上去。
“哦，谢谢叔——哥哥！”小孩子十分迅速地改了口，见面前这个男人主动向自己伸手要肩上的书包，他也是十分自然地把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从肩歇了下来，“哥哥，咱们待会儿怎么去呀？”
“你妈妈说让我给你买票，咱们坐地铁去。”张清唯把书包扛在了自己肩上，顺手又从小昊手里拿过来一个袋子，真是熟悉的重量，说好这几年学校在给孩子减负呢，我看这书包的重量可真是一丁点没减呐。
“哦……好吧。”
小学生这个年纪基本有什么心思都会表现在脸上，张清唯也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时间点地铁里肯定挤得要死，在这逐渐开始炎热却还没有空调吹的天气里想必体验不会很好，正好，在这点上他们倒达成了共识。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咱俩打车去怎么样，这样你还能在车上歇会儿。”
“好啊……不过哥，这样真的可以么，我妈应该没让你打车吧。”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妈平时也不少照顾我，而且这样咱俩都能轻省点，走不走？”
“走走走！”小昊立马精神了，跟着他笑嘻嘻地走出了人群。
就这样，张清唯用手机叫来了一辆车，和小昊一起上了车。
“哥，你会开车么？”上车后，小昊直接和他一起坐在了后座上十分自然地聊了起来。
“有倒是有，不过基本没摸过方向盘。”
“为什么呀哥，我觉得开车很有意思呀，还能到很远的地方玩。”
“见仁见智吧，我倒是老看你妈分享你们娘俩去外面玩的照片和视频，来着，不过我只会在城市里晃悠，一般也懒得出门，这种情况下有地铁就足够了。”
“那哥，你有女朋友么？”
张清唯瞥了他一眼，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你觉得呢。”
小昊盯着张清唯瞅了一会儿，随后摇了摇头，“我觉得没有。”
“那恭喜你，答对了，以后千万别成为哥哥这样的人哦。”
而这个话题似乎也挑起了司机的兴趣，他也开始抱怨起家里的孩子还没结婚，又开始聊起现在的年轻人总是不愿意搞对象，什么时代不同了之类的，因此张清唯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哥，那你玩游戏么？”
“倒是在玩一些，怎么，你妈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把手机给你玩的，这点我可得老实遵守。”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我给你看看。”翻开旁边的背包，小昊神神秘秘地掏出了一个铅笔盒，打开之后才发现是双层的结构，小昊从底下摸出了几张卡片递给了张清唯，“哥你看看这个。”
张清唯以为是小学生们玩的那些特摄英雄们的集换卡，可接过那几张卡一看，他意外地倒是对卡片上的形象并不陌生。
“魔法少女？”
手上的是几张魔法少女的卡片，从卡牌上的标识和部分描述来看更像是某种卡牌对战游戏的衍生物。
“哥你不知道吗，这可是最近特别火的游戏了。”小昊指着张清唯手上的那几张卡给他说明了起来，“这张是我最喜欢的，‘森蚺’，她可强了，你看，她的效果是……如果再搭配上这件装备卡……”
一牵扯到喜欢的话题小昊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张清唯没打断他，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点头。顺便他也了解了一下这款游戏的规则，大概玩法跟秦夜沉迷的某款以各种方式召唤怪兽互捶的卡牌游戏差不多，不过既然连小昊这样的小学生都能玩上手的话难度应该会更低一些，至少卡牌描述都还能在读一遍就能读懂的范围内。
小昊又拿出了一些卡牌，大部分都是张清唯有些印象的魔法少女，其中甚至有几名他对抗过的魔法少女，比如小昊最喜欢的森蚺，这名留着墨绿色高马尾穿着鳞纹战衣的高挑少女在战斗时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娘们，要远比卡面上的形象要更不像“人”。
在现实中这些魔法少女是讨伐负蚀体的猎人，是正义的化身，可如今在这些孩子手里她们也不过是某种符号化的娱乐形象罢了。
不过现在的小学生之间也开始流行起魔法少女了么，这点他倒是蛮意外的。
翻了翻小昊那厚厚一摞卡，张清唯发现了一张做功明显要优于其他的卡片，应该是某种所谓的“闪卡”吧，看了看这名魔法少女的代号，呵，原来是“灼华”，张清唯看了看卡面上仿佛与火焰共舞的漂亮少女，把卡片递给了小昊。
“哥，这张可厉害了，这张‘面闪’的灼华我半个月前才开出来，当时班里还有人想拿另外一整个队伍的卡跟我换呢，可我才不换呢，谁不知道灼华可是京平最强的魔法少女呢。”
“灼华？咱们京平市最强的不应该是北极星么？”前排的司机大叔忽然插话，语气里透着点怀疑。
小昊一边收拾卡片一边回答：“北极星？我朋友倒是有她的卡牌，但我没觉得她多厉害啊。”
“小弟弟，这不能总从卡牌上来看，说到这个我可是有发言权了，”趁着等红灯时，司机提起了一个地方，“鳯莱大厦，我可是当时那起事件的亲历者呀。”
小昊对此摇了摇头，而张清唯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没有打断，任由司机说了下去。
“小弟弟你可是不知道，之前我也觉得魔法少女什么的离咱们的生活很远，可就是在那一天，当我和大厦里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性命难保，我甚至打算给老婆打电话道别时，是北极星救了我们，她守护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如果没有她和她的小队，我也就没法在这里开车了。”
小昊认真听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难道……她真的这么厉害？”
“当然厉害！”司机语气坚决，“电视上播的那些打打杀杀都不算什么，只有当你觉得‘完了’，然后有人出现在你面前保护你，那才叫真正的强。”
“你觉得呢，小哥？”司机忽然把问题抛给了张清唯。
车内沉默了一下。
张清唯看向窗外，嘴角动了动，声音平静：“……嗯，我也觉得她挺强的。”
他没有多说，说再多也只是徒增尴尬，司机接着絮叨起“现在年轻人不信英雄”“魔法少女越来越商品化”“小孩也就图个热闹”的话题，小昊则一边听，一边低头翻弄卡牌。
张清唯理解司机大叔的话，对于那起事件的亲历者而言，北极星的魔法的确是奇迹，人们难以从魔法少女击败负蚀体的事迹中认识到魔法到底能够带来什么，而在那一天，那一刻，北极星用自己的魔法诠释了何为“守护”，她以一己之力拯救了众多生命，这在众人眼中是直观的事实。
因此，有人甚至视其为神明。
……怎么可能有那么愚蠢而懦弱的神呢。
他的视线穿过车窗，落在越来越近的凤莱大厦轮廓上，夕阳照在玻璃幕墙上，像是在闪烁金光。
——真正的神明，不会在每次救人后，自己都几乎崩溃。
也正因为知道这些，他才从不相信所谓“神性”的叙事，那不是神明，是活生生、会倒下的魔法少女。
而他知道，这些崩溃与痛苦，向来不会印在这薄薄一张小卡片上。
“哥，你有什么喜欢的魔法少女吗？”小昊抬起头问他。
张清唯缓了一秒，摇了摇头。
“没有，我对魔法少女不感兴趣。”
他望向渐远的玻璃楼群，对于会倒下的“奇迹”，他没有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