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冰凉的水滴打在地上,唤醒了昏睡者的意识,他慢慢睁开眼睛,紧接着还处在混沌中的意识便因头痛欲裂的而瞬间清醒了不少,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不清,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和某种沉重压抑的气息。
“咳、咳”
他干咳了两声,呼吸比预想中的困难一些,下意识地想要移动身体,肢体却感受到了更严重的束缚感,他动了动几乎锈住的脖颈,发现自己正被牢牢地固定在一把金属座椅上,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难以动弹。
周围是冰冷而陌生的墙壁,昏暗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垂下,空气中的湿气和飘在灯光中的灰尘提醒着他,这里可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记忆随着五感捕捉当下信息的同时也渐渐恢复,他渐渐想起了在自己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醒了?”
一个带着几分困倦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与思绪。
他猛地转头,眼中闪过一抹惊恐,出现在眼前的黑发少女立刻让他想起了脑海中的噩梦,这个如幽灵一样的负蚀体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自己发动了袭击,而自己尽管使尽浑身解数拼命反抗却还是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暴打一顿直至失去意识。
面对自己的解释和求饶,这名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神也一直保持着此刻这样的冷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紫色眸子里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微光。
呼……呼……
少年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脑袋和脸上难以忍受的疼痛令他的思绪还陷在混乱的泥沼中,难以集中精神,更难以对当下做出抉择。
抛开负蚀体敏感的身份和要素先不谈,他现在的处境应该是被绑架了。
“你……嗯咳,你想干什么?”
他清了清喉咙努力吐出几个字,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身上的束缚感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些暴力而血腥的画面,配合身上难以消解的痛楚将畏惧烙印在他的身心。
少女没有回应,反而一步步向他走近,以沉默向他施压,脚步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她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低头凝视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一点点黑色的水渍从少年的腕部渗出,理智告诉他即便自己变为负蚀体的形态也绝对打不赢她更别提逃走的可能性,这样做的后果最好也就是再被她打一顿,而最差的结果他不敢去想。
然而在内心深处总是存在着一种侥幸心理在催促着他不要就这样老老实实地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毕竟视野内唯一的一扇门就在少女的身旁且只离自己有三米远左右,那看起来是唾手可得的希望。
不幸的是他这点小动作轻而易举地被对方察觉到了,而幸运的是对方也终于由此开了口。
“我把你绑起来是因为我想把你当作一个人类对待。如果你想搞些小动作的话,我不介意用对待同类的方式对待你。”
此言一出少年立刻老实了下来收回了负蚀体的能力,他绝对不会怀疑若是自己再次做出不符合对方心意的举动下一刻那只白净纤细的手掌便会捏成拳头状狠狠地嵌在自己的脸上,说不准自己还会连带着椅子一起被打倒在地,那样应该会很痛,毕竟电影和游戏里都是那么演的。
于是他立刻化作一颗蔫了的茄子,缩了缩身子回答道:“别、别动手,有话好好说,我都听你的。”
少女闻言点了点头,她向后退了两步,将手边的一把椅子拉了过来放在了与少年间隔一米左右的正对面,接着她也坐了下来,让少年的视线有了小幅度的下降。
她的右手转着一支黑色签字笔,其熟练程度令少年瞠目结舌,不过考虑到少女的手边和腿上没有看到任何可供书写的纸张或是类似的东西,他隐隐有些担忧那支笔可能会发挥出一些本不属于它的功能。
“从现在开始我会向你提出一些问题,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这样我们都能节约各自的时间,明白了么。”
“嗯、嗯嗯。”
少年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并挺直了腰板,让本就显得圆滚滚的小肚子更加凸显出来。
“姓名和年龄。”
“闻秋生,今年17。”
“名字具体怎么写?”
“新闻的闻,秋天的秋,生命的生。”
“你是哪里人?”
“蓟海人。”
“蓟海人……”少女顿了顿,双眼微微垂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后她抬眼将少年重新打量了一番,继而继续说道:“蓟海市离这里将近一千公里,你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来这里。”
“呃……”
被问到这一问题后闻秋生产生了明显的犹豫,显然是对回答这个问题产生了一定的抵触心理。
“我……”
少年感到自己的喉咙前所未有地干渴而僵硬,几乎无法完成将嘴里的空气吞咽下去的动作,少女的视线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秘密能为他换来短暂的解脱,却不能保证不让那双手在之后以更大的力度攥紧自己的气管。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你要是觉得撒谎和拖延有用的话也大可进行尝试,我并没有那么在意。”
少女并没有为没能立刻得到答案而表现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也没有因此使用对他任何暴力行为,她仍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语气平缓地说道:“只要你能保证老实地在这把椅子上坐稳,我也保证不会对你动手动脚。”
还未等闻秋生因少女展现出的耐心而稍微舒缓紧绷的神经,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立刻落入冰窟:“只不过,在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前,我是不会放你离开这把椅子的。”
似乎是觉得自己没有解释清楚,她随后补充道:“无论你是想吃饭、喝水还是上厕所都不行,想要睡觉的话也请在这把椅子上睡吧,在我满意前,你只能和这把椅子绑在一起。”
闻秋生愣了一下,他并非不能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只是他无法接受,对方看似表现出的仁慈与做出的妥协根本就是假象,他毫无选择的余地。
“你、你这不是想要杀了我么!连一口水都不给?!”
面对闻秋生近乎抓狂的表情,少女依旧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在一本漫画里读到过,面对不肯吐露案情的犯人,你是绝对不能给他一滴水的,不然他的话只会连同喉咙里的水一同咽下去,至于你会不会因此脱水而死……”
她摇了摇头,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反正我们都知道事情不会到那一步,不是么。”
闻秋生默然无语,他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低下头回归了最初的沉默,让思绪、理性、感性和一些别的什么的大乱斗在心底继续爆发。
这家伙,完全是一只思维极端视生命为儿戏的恶鬼。
半晌之后,他重新抬起头,微抿起有些破皮的嘴角。
“我……我是搭朋友的车来的,至于为什么要来这座城市,其实对我个人来说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在家里和学校待得不顺心罢了。”
“不顺心就离家出走到一千公里外的陌生城市,你的行动力还真是蛮高的,然后呢,你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整天游手好闲在便利店和网吧两点一线地耗时间直到把身上的钱耗完么。”
或许是自己的生活被人轻而易举地概括,或许是因少女轻佻的语气而感到被冒犯,又或许只是不爽自己被人漠不关心地定义,闻秋生的肩抖了抖,眼中多了几分恼怒与不满,声音也显得低沉了一些:“这种事无关紧要吧。”
“是啊,无关紧要,无论你的内心怀着多么大的伤痛、愤怒、憎恨或是绝望什么的,跟我都没关系,那些瞧不起你戏弄你而被你偷偷报复的家伙们也一样,在别人眼里,你不过是一个成天睡在网吧形象不修边幅即便被人欺负也只敢在背后搞些无聊的小动作还自鸣得意的胖子罢了。”
“……”
无视掉闻秋生暗自咬牙切齿的声音,少女继续发问。
“你们来到京海市的一共有几个人?”
“……三个。”
少女停止了手上转笔的动作,笔尖在空气中划出一撇一横又一撇,好似是个三角形。
“两男一女组团逃学,结果只有你一个人被丢下了,看来你们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你……!你怎么……”
闻秋生脸上的怒意很快转化为了惊恐,因为他从未说过他的同行者里有一个女性,而眼前的少女却一副笃定的样子,脸上随着他的惊惧而浮现出一抹玩味的浅笑。
不等他思考其中的缘由,少女的下一个问题已经到了眼前。
“来说说你的两位朋友吧,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
“如果你联系他们的话,应该能知道他们的位置吧。”
闻秋生先是艰难地点了下头,随后又急忙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给出的回应并不明确后,他马上给出了解释。
“有个人,我现在联系不到他,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不知道。”
“原因呢。”
闻秋生低下头,声音减弱了稍许。
“吵了一架。”
“什么?”
“我说——”他变得有些急躁起来,双腿忍不住地抖了几下,“我,跟他吵了一架,还把他的联系方式给删了,所以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少女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是否要在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追击,而闻秋生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也发现这一说法并不能完全站住脚,只是删掉联系方式的话完全可以重新加回来,前提是只要他还记得对方的手机号码就好。
不过少女的注意力似乎是完全放在了别的方面,她说出口去的话语仍是直指闻秋生的痛处:“你既有求于人又和对方把关系搞得这么僵,而自己又完全没有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你还真是善于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呢,说不定在你花着那所剩无几的余额时你所谓的朋友们已经抛下你回去了呢。”
“都说了我的事跟这些都没关系吧!而且他们不会丢下我的,他们——”
面对少女似笑非笑的表情,闻秋生想要说出的下半句话卡在了喉咙中,他感觉自己想要发泄什么,可眼前却没有任何可供他发泄的对象,一切都显得荒唐和可笑。
末了,他只能咬着牙小声回了一句“就算没有他们我自己能处理好的”。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处理好,一切正如少女所言,他的生活完全是一团糟,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这里他都看不到任何的希望,看不到任何出路,只能选择用一时的欢愉来麻痹自己,而连这短暂的欢愉都即将因为现实原因而被中断,而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其实他时常思考这个问题,但每一次都是由他自己主动打断了思绪,硬生生扼断了通往答案的道路,任由混沌的迷雾遮住遐思,他想不出答案,他不想得出答案,他不敢得出答案,因为那个答案属于明天,一切尚不明朗的明天。
他不想迎来明天,那个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的明天。
“你看来对自己的境遇还是没有充分的认知,少年。”
或许是认定少女真的会按她口头保证得不对自己动手动脚,又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生活因此而自暴自弃,在一阵烦躁中闻秋生的态度也明显有了变化,他一边摇了摇被五花大绑的身子展现着自己当下的窘态一边用着不友善的语气反问了回去。
“我怎么不知道,我现在被人绑着被威胁连自己的命都做不了主,没有人在意我也没有人会来救我,这不就是我的境遇么。”
而对此少女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起身将手背在身后绕着闻秋生转了半圈,随后冷不丁地将手中的签字笔抵在了他的下巴上,强迫着对方直视起自己。
“你、你说过不会动手的。”
“当然,我只是想让你现在动动你那生锈的脑袋来思考一件事。”
“什么事?”
笔尖沿着闻秋生的下巴一路向下,划过他紧绷着的喉咙,最后停在了他微微出汗的胸口。
“想一想,现在在这房间之外,外面的世界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
“你自称一个人类,可你却对想要帮助你的魔法少女出手了,而且还当着她的面变成了负蚀体的模样,你觉得她会如何将自己遭遇的一切对魔监部进行汇报,你又认为魔监部会如何处理你——一个能够混在人群里却拥有着可怖力量的极度危险分子。”
少女的声音在这狭小空荡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将闻秋生的视野带到了外面的世界。
“她们会不遗余力地想要找出你,而等到那时当你再次面对她们,你的这点小伎俩对她们根本形成不了任何有效的威胁,此时你可能会老老实实像这样选择投降示意自己并无危险,但是……你觉得她们会轻易相信你么,你已经伤害了她们的同伴,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个人行为,兴许在看到你的第一面她们就会不由分说地直接展开攻击来消除你这个隐患,到那时你能否保证自己的安全,我相信你自己对此心里有数。”
声音又辗转到了闻秋生的身后,那里代表着未知与不确定,是只能依赖想象去填补的区域。
“而即便她们真的相信了你,你也难以重返原本的生活,不是么,我看得出来你对负蚀体能力的运用还不算熟练,尽管我不清楚你是从哪里获得这份力量的,但我明白你无法完全掌握它,更别提将其从自己的身上剥离。那么……只要你不能彻底证明自己只是个人畜无害的普通人,你对其他人而言就一直会是一枚不稳定的炸弹。”
少女手中的签字笔杵了杵闻秋生身上的绳子,示意着他去想象自己的一生可能都会这样被囚禁,而无论他是否相信了她的这些说辞,从他此刻煞白的脸色来看,至少证明他对现状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与担忧。
而最终击垮他心理防线的是耳边少女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似乎无论哪个方向,等待着你的都只剩下一条死路了,少年。”
在这七月初夏的夜晚,闻秋生只感到身上传来阵阵恶寒,他绝望地意识到,或许自己此刻的处境在所有可能性中已经不算最糟糕的了。
“这些,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你吓唬我也没用,我根本就无所谓。”
比起他脸上努力装出的不在乎,还是他微微颤抖的双腿更有说服力一些。
“好吧,既然你这么乐观与自信,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少女收回了笔,重新绕到了他的身后,闻秋生感觉自己被绑住的手被触碰,手指被扒开接着抵在了一个触感有些熟悉的东西上,紧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
他的手机。
活在当代获取信息的方法与途径多种多样,你不一定非得将一个人绑过来通过严刑拷打和威逼利诱来撬出他嘴巴里的宝贵信息,比如黑镜曾在电视剧里看到通过翻检一个人每日丢的垃圾来间接获取和推测信息的情节,而如果能搞到作为大部分人每日都不离手的手机,那么对方的生活、隐私、交际等等都会以赤裸的方式展现在你面前。
“你……你(地方俚语粗口)”
“指纹解锁,呵,科技为生活带来便利,不是么。”
少女在他的手机上点了几下,随后把手机屏幕停在了离他的脸部五厘米的地方,等到他的眼睛对好焦距后,他看到的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少女点开了他的聊天软件,眼下屏幕正停在一个备注叫作“蓝蓝”的用户的聊天界面上。
“给她打个语音电话,你说自己会去找她,问她在哪里,然后让她待在原地不要动。”
“我不可能——”
“你们似乎也刚吵过一架呀,你也不希望自己给对方留下的最后印象是那样带着遗憾和误解的吧。”
“你,不要——”
未等闻秋生答应,手机已经被少女从他面前拿开,紧接着通话中的铃声响在他的耳旁。
“♪”
“——”
别接,别接,别接,不要接,闻秋生在心中默默祈求着的同时尽力将脖子歪到了一旁想要避开手机,可这也只是让他的姿势变得更难受了一点,略显冰凉的手机贴在他的脸上让他无路可退。
悠扬的纯音乐大概持续了十秒,随后传来了拨通的声音,对方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这让闻秋生在感到庆幸的同时心里也有些难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搞砸的,对方在此时也一定在生着他的气。
在少女的眼神示意下,闻秋生犹豫着开了口:“那个,嗯……我说……这么晚了打给你不好意思,我这里稍微有点事想要请你帮忙……”
他每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脑海里一些不好的想象都在迅速膨胀,他不敢确定自己按照少女的意思照办后会发生些什么,但那多半是一些不好的事,令人感到痛苦的事,他无时无刻不想要逃离的事。
像他现在正在遭受的事,像他以后可能面临的境遇,他不想让对方也经历一遍,尽管……他一直希望能够跟对方看到相同的景色,走在同一条路上,度过相同的时光,聊着能为对方创造快乐的共同话题,他一直期盼那样的愿景,那是他在这狼狈的现实中唯一想要实现的愿望。
亲手掐灭这份希望无疑是痛苦的,断绝这份联系无疑是绝望的,但是——
如果我的人生从此往后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复,那……我决不能把她也拖进去。
闻秋生深吸一口气,身旁的少女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那双紫色的眸子中似乎带着一种别样的鼓舞击中了他的胸口,在他的心脏上轻轻敲了敲。
“蓝,你听我说——”
此刻,闻秋生将脑海中所有的猜疑、顾虑以及不安都用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情感去压制,这仅仅只能维持一刻,但他只需要这一刻的勇气。
扯紧喉咙用着自己最大的音量,闻秋生向着屏幕另一端的人嘶吼起来:“快走!离开这里!”
“立刻叫上那家伙一起快走,离开这座城市!不要再回来!”
激昂的声音减弱了一些,从心底反扑上来的软弱激活了闻秋生的泪腺,但他只是抽泣了两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保护着自己最后的体面,也道出了最后一句话。
“不用管我……快走……”
“嘟”的一声,通话被无情挂断,他的牺牲没有得来任何回应,而少女面带失望地收起了他的手机,对他的不配合轻轻摇了摇头。
“遗憾,我对你这无意义的反抗深表遗憾。”
她并没有因自己的计划被打乱而表现出恼怒,只不过在闻秋生的眼里,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没有价值的已死之人。
“我尊重你的选择,既然你想成为一个英雄,那我就成全你。”
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抚上了闻秋生的后颈,将凉意浸透肌肤沿着脊髓递向他的全身各处。
“求求你……”
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中挤出,沿着圆润的曲线滑下脸颊,与鼻腔中溢出的液体一同浸湿了胸口的衬衫,身体在止不住地颤抖,面对未知死亡的压迫感已经将他可怜的神经彻底压垮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再为自己争取什么,而是……
“求求你,放过他们,做坏事的只有我一个,求求你……”
半晌后,在一片泪眼蒙眬中,闻秋生听到了少女的回答。
“所以我才说你看不清自己的境遇,少年。”
少女拉开门,将最后的背影留给了他。
“遗体是不会说话的。”
“……”
片刻的寂静之后,少女的耳边响起了一阵诡异的蠕动声,微微侧过头,她看到约束人类的绳子被尽数扯断,一团油亮的黑色扭曲人形扑向了自己。
“呵。”
……
……
当黑镜毫发无损地走出地下室时,她看到正化作一名中年妇女模样的虹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相声节目,而对方注意到她后便将手边一盘削好的苹果向她的方向推了推。
少许的犹豫后,黑镜坐在了她身旁,拿起盘里的叉子叉起了一块苹果。
电视里的两个男人一捧一哏,不时通过巧妙的语言和动作抖出包袱惹得台下一片大笑,虹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豪迈粗犷很有市井气息,与之相对的黑镜则是没有捕捉到什么笑点,只是默默将苹果送入了口中。
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巾,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随后用盘中的另一只叉子也叉起一块苹果,同时提起了地下室的事:“我们的小伙子表现得怎么样?”
“明知故问,不愿配合。”
黑镜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同时按下几个按键,只见屏幕上的相声节目随之切换,变成了一幕监视器的画面,而画面中央能清楚地看到地下室里的闻秋生此刻正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看着闻秋生如今的凄惨境遇,虹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心疼:“这小伙子我看也挺老实的,结果你还又打了他一顿,你给人家就这样扔在地上着凉了多不好。”
“他自己选的。”
随着清脆的咀嚼声脆嫩的果实被送入体内,转化为支撑这具身体继续作恶的营养。
“这不还是小镜你故意激这小伙子的嘛,没想到我们小镜也有这样坏心眼的一面呢,不过这样别扭的性格以后交男朋友还是要吃亏的,阿姨还是得提醒你,现在的男孩子可都喜欢坦率一些的女孩子。”
对于虹的调侃,黑镜只是默默按动遥控器上的按键重新调回了相声节目,说起来这相声也不是直播,毕竟哪家电视台会在深夜播放这样的节目,屏幕里的不过是电视盒子中节目的回放,还是一如既往摸不清她的想法。
不过刚刚虹说的有一点黑镜的确无法反驳,那就是在处理闻秋生这件事上自己的确表现得有些“坏心眼”,或者说多余了。
黑镜从身上摸出闻秋生的手机,此刻他的手机正打开其中一个游戏app进行着自动战斗,通过这种方法即便短时间没有进行操作手机也不会进入待机模式自然也就不再需要闻秋生来解锁,这是一个没什么实用价值还会额外浪费电量的小技巧。
闻秋生看到了他与那个女孩的聊天界面并听到了语音通话被拨通的声音,因此他以为屏幕的另一头听到他声音的就是那个女孩,但其实不然,黑镜在这一点上骗了他。
那个所谓的聊天界面不过是一张截图,只要用手指遮住时间的话没人会在第一时间怀疑其真伪,而黑镜虽然是当着闻秋生的面拨通了语音通话,但实际上拨打的对象也不是那个女孩,而是她身旁的虹,只要提前给那个女孩拨过一次短暂的语音通话确认了对方使用的是默认铃声,这个简单的把戏便很难被拆穿。
翻开真正的聊天界面,黑镜看着那女孩回复给这台手机的几条消息,其中最新的交谈记录是虹根据闻秋生以前发言的风格模仿着去完成的,并以此诱导对方见面并提供位置,忽略掉对方大部分带着个人情绪的话语,剩下的一条便是她和虹目前最需要的信息。
后天晚七点,虹桥西站聚象汇B1F,那个女孩会在那里等他。
所以,早在闻秋生醒来之前,他其实便已经失去了最大的利用价值,翻翻他以前的聊天记录也能看出这家伙真的是几乎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是怎么变成负蚀体都是稀里糊涂的。
“今天就这样吧,虽然动静搞大了一些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但人和情报已经到手了,我就先回去了。”
不再去看让人感到微微烦躁的讯息,黑镜将闻秋生的手机递给了虹,而虹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手机,而是抚上了黑镜的手背,在少女的手下意识地一缩想要撤回前微微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回家多危险呐,今晚就在阿姨这里过夜吧。”
眼前的中年女子的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就连眼角的皱纹都随之舒展开来,慈祥的声音中满怀关切,就像是熟悉的亲戚在随口邀你留下来过夜一样。
不过虹的热情挽留终是得不到什么正面的回应,在得到一句“不好意思,我只有在自己的床上才睡得着”后,黑镜将手抽了回来,把手机留在了虹的手中。
“阿姨的小馄饨包得可好了,留下来明天尝尝吧。”
黑镜停下了刚刚迈出的脚步,微微侧身。
“什么馅的?”
“三鲜的,阿姨保证给你放大大的虾仁。”
“那还是算了,我讨厌虾仁。”
说完,在身后一声“诶”的长叹后,黑镜留下一句“晚安”便转动门把手走了出去。
“这已经是我听到的第五种我们的小朋友不喜欢吃的食物了,挑食可真不是一个好习惯,以后难免被婆婆唠叨的。”
见自己的挽留没有奏效,虹耸了耸肩,像个为儿女操心的老妈子一样念叨了起来。
按动遥控器上的按键,屏幕又切回了监视器的画面。
“明明一开始可是一脸不情愿嫌麻烦的样子呢,现在却主动让自己也陷了进来。”
活动了一下步入中年开始走下坡路的身体,虹从沙发上拿起一件红色的外套起身走向了地下室。
“别让我们的小伙子着凉喽,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小馄饨呢。”
另一边,黑镜离开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家中,而是在附近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路边一盏散发着昏黄灯光的路灯闪烁了几下,又归于沉默。
此处是京海市偏东部一处叫作“风雅佳缘”的中高档小区,也是虹为数不多能够被黑镜知晓的据点之一,当黑镜希望能够主动找到或是联系虹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
今晚便是如此,黑镜需要一个能够暂时扣下闻秋生安全而又隐秘的空间,虹能够轻松提供符合条件的场地,而且有她在的话也就无须担心那小子逃跑——
以虹的性子而言,还真无法对她彻底放心,不过考虑到此次行动的共同目的,在找到那名被称作“蓝”的少女前虹应该不会再做些多余的动作……大概吧。
值得她忧虑的事其实还有很多,闻秋生后续的处置,另外两个同行者的行踪,以及今晚对她而言印象最深的——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魔法少女北极星,那个小矮子,居然还真的敢拖着那样的身体回来。
如此一来,事态的发展兴许会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复杂得多。
欺骗着在深夜变得愈发活跃的脑细胞,黑镜闭上眼深呼吸,企图将缠绕在一起互相制肘的思绪悉数排解到夜色中。
今晚的夜空是一层深沉的幕布,没有星光闪烁,也没有微明的月亮,夜色如墨般浓重,将天地之间的界限模糊地难以分辨。
周围看不见几家还亮着灯的住户,窗户后大多是一片漆黑,没有人声,没有犬吠,连风穿过街巷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微弱,深夜独有的凉意轻抚过熟睡的建筑,也让驻足的少女打了个哈欠,尽管作为负蚀体她并没有感受到明显的睡意或是疲倦,但一想到短短数个小时后自己还得拖着身体去上班,她还是想现在一头就栽在枕头上长睡不醒。
所以说她才讨厌那种所谓富有青春感的校园电影,那种年轻人们无论早恋逃学还是打架最后都能被一句“青春”原谅或怀念的氛围她实在欣赏不来,因为到头来他们惹的麻烦还是只能靠大人在工作日的深夜来解决。
不过这并不是她选择用那样多余的方式“戏弄”闻秋生感情与意志的原因,她只是如她所说,想让对方生锈的脑袋动起来思考一下罢了。
思考现状,思考自己的目的、需求与真实的想法,思考自己制造出的矛盾,思考自己行为所产生的后果,思考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
思考是身为人类伟大的特权,思考也许无法最终改变些什么,但思考本身就是一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