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监部给北极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以及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们找到了刘天泽,他的行踪正式暴露在魔监部的监控下,而近两日根据线索的补全以及针对相关人物的问询,有关于他的行动背景与目的也已逐渐明晰。
那本从火灾现场中抢救出的笔记本发挥了比预期更大的作用,当它摆在相关者的面前时,它成为了撕碎谎言揭露残酷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
坏消息是:魔监部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由于他在老宅中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并展现出了预期外的威胁性,原定的“与之沟通并带回”方案被取消,新的行动方针变为:“在尽可能平和的前提下与他进行接触与沟通,必要时予以无力化处理。”
这不是北极星想听到的结果,一旦交战将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于是,当她带着其他成员作为最先赶到的队伍并看到刘天泽走入一处公园时,她稍微松了一口气,并用最快的速度疏散了周边的民众。
只是看着呆坐在长椅上面对落雨也毫无反应的刘天泽,北极星的心情就如彼时的天气一样乌云密布。
他看上去不像是在等人,更像是放弃了一切,只是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
北极星轻声呼唤着他:“刘天泽,我们可以帮你。”
少年没有反应,北极星望进他眼中,却只看见了一潭死水。那是一种超越了绝望的麻木,一种已经碎裂的灵魂所凝成的表情,雨水划过他的脸,就像把他整张脸割成了无数名为“绝望”的碎片。
她收起盾牌,尽量让姿态不具威胁,向前踏出两步。
“我们不会伤害你,你还好吗?”
“雨下得很大了,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会帮助你。”
雨势渐急,风也在狂怒,他微微颤抖着,像是随时可能倒下,北极星加快了脚步,却听到一声微弱的呢喃:
“我不走……不走了……”虚弱的嗫喏在雨声中变得模糊,刘天泽轻轻摇着头,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
“我们不是来抓你的,也不是来和你战斗的,我们……只是想看你还好不好。”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们你都承受了些什么,我们会在这里陪着你。”
共同承受、陪伴……这些字眼化作一根根细针刺入千疮百孔的神经中,他的抗拒愈发剧烈,“不,不需要……你们快走……”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摇晃着脑袋坐直了身子,泪水与雨滴混在一起,声音在雨水的滋润下却显得无比干涩,“别靠近我,你……你太亮了。”
北极星一愣。
她的铠甲上忽然碎裂出一道细小的裂痕——那是黑镜早前留下的伤痕,从未痊愈,此刻却因某种共鸣悄然激发。
刘天泽身上,浮动着负蚀体的魔力。
不能再靠近了。她立刻明白——魔法少女的魔力只会刺激他体内沉睡的怪物,让那道临界线彻底崩溃。
四周的魔力如洄游海潮,涌入他虚弱的身体,又从中迸发。地面水洼中开始浮现一道道黑紫色的细线,迅速扩张,宛如邪恶脉络的血管。
少年的身体在发抖,汗水、雨水、泪水沿着他苍白的下颌滚落。
“我已经……没救了。”
他说得那么平静,仿佛这是一场命运的宣判,但他眼神的深处,像是拼命向她传达一个与之相反的信号——救救我。
北极星刚要动作,刘天泽的身子却从长椅上滑落,跪倒在地。指甲深深嵌入泥里,嘴唇微张,却被雨声吞没。
阿瑟拉下意识踏出一步,却被北极星伸手拦下。
“别靠近……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一团漆黑如夜的魔力从刘天泽体内猛然喷涌,将北极星逼退三步。
那近在咫尺的不详魔力强度不断飙升,直至几乎触碰到了侵蚀级的边界。
其他原本在附近待命的魔法少女见负蚀体的魔力已然膨胀到如此地步便迅速集结到了北极星的身边,雨中,倒在地上的刘天泽身影被魔力扭曲、撕裂,仿佛即将变为另一个存在。
阿瑟拉的神情复杂,她的手几次抬起又落下,像是在与自己的冲动做无声搏斗,眼中闪烁着挣扎与怜悯,她低声问道:“前辈……我们该怎么办……”
北极星沉默了几秒,压住了自己的情绪:“如果他彻底失控,我来牵制,你们尽量削弱他的魔力……或许,还有转机。”
她一边用手机向魔监部发出支援请求,一边带领全员迅速后撤。
与其同时,钩起本能的战斗欲望开始在心底滋生,这意味着此刻,形成对立的双方出现了。
空气像是被冻结,然后,恶意结出了一颗饱满的果实。
迸发的魔力从刘天泽的身上褪去,出现在四名魔法少女眼前的是一只人形的骇兽。
它仍保留着人类的轮廓,却像是被某种极端的力量强行拉伸,双臂垂至膝盖,十指的指尖破裂,拖着一道道漆黑的痕迹;脊柱暴露在外,骨骼倒生,一节节如荆棘般刺穿皮肤,沿着背部诡异地蠕动着;一处巨大的裂口开在胸口,作为负蚀体的核心赫然暴露在魔法少女的面前,可诡异的是它像颗眼珠一样四处转动,映照着战栗的目光。
最令人不安的,是那张脸。
一半被黑色流体吞噬,另一半仍残留着少年的轮廓,却已不见半点“人”的神采。
脚下,黑紫色的裂痕像毒蛇般游走,发出刺耳的“嘶嘶”灼鸣。
它抬起头,裂开的嘴角撕裂成一个不可名状的弧度。
战斗,在它动身的一刻爆发。
眨眼间,那数道黑紫色的裂痕已经开始向着魔法少女们奔袭。
“散开,小心应对!”北极星低喝,提盾向前。
裂痕在半空中如蛇般游走,魔法少女们迅速闪避,暴雨拔枪精准击中一道裂痕,确认了它们可以被摧毁。
而裂痕所至之处,树干断裂、地面扭曲、长椅化为两截,证明其威力不容小觑。
北极星统率队伍采取了消耗战术,她试图削弱刘天泽的魔力,寻找唤醒他的机会,因此战局看似被压制,却是有意为之。
谁都不敢用全力——对这个未知个体造成的伤害,很可能意味着对少年的彻底终结。
雨越下越密,视野模糊不清,她们必须迅速适应眼前的战局。
暴雨的“翻墨”已打空两个弹夹,她刻意避开核心与保留人形特征的位置,仅用较低的魔力量填充弹药,尽力维持着射击的精准度。
弦月的战刃专注于敌人下肢,高速旋转的刀锋一遍又一遍在那层黑灰色的皮肤上撕出伤痕,可这些伤势转瞬即愈,肉眼可见地愈合,几乎无法有效削弱其机动能力。
至于阿瑟拉与北极星,前者正在雨中跳跃着闪过迎面而来的裂痕着力攻击着那根脊椎,后者则是时刻用盾牌抵挡住那双挥舞着宛如重锤的手臂,由自己抗下大部分的攻击压力。
双方短时间内陷入了僵持中,但这份僵持也只是短暂的,面对没有知性的敌人,擅于思考与调整的人类,总能把握胜机。
逐渐适应节奏的魔法少女们将主动权夺回,阿瑟拉轻巧穿梭,趁对方挥手击盾的瞬间从身后一拳精准砸在背部,让敌人的身形产生了一定的失衡,其他几人也顺势补上攻击让狂乱的骇兽跪倒在地。
这头怪物依旧未展现出任何智慧,也无任何可供沟通的迹象。北极星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魔监部见过的那些记录,无一幸免的悲剧浮现在脑海。她带着一丝急切再次呼喊:
“刘天泽,能听到我们么?醒醒,我们——”没等北极星说完,炮弹一样的双拳狠狠砸在她的盾牌上,她闷哼一声,抵住盾牌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对方的力量依然强大,甚至比先前更为狠厉。
这短暂的受挫,似乎进一步激发了它的狂性,它发疯似地高举双臂,对北极星发动狂暴连击,拳头落地,掀起大片泥水与轰鸣。
远边的天空泛起一声惊雷,那颗正对着北极星宛如眼球的核心也随之忽然一亮,陡然间魔力反应急剧上升。
有什么攻击要来了!
然而北极星等来的并不是更猛烈的攻势,而是阿瑟拉的大声呼喊。
“前辈,它的背后……!”
一道紫色的巨型裂缝倏地出现在它背后的空间上,内里流动着危险而诡谲的斑斓色彩,刘天泽的身躯毫无征兆地被裂缝吞噬,一下子从北极星的身前失去了踪迹。
消失了……?
尽管身处滂沱大雨之中,四周却仿佛一下子陷入静默,敌人的突然消失让她们本能地高度戒备。
就在几人的视线游离之时,数个魔力反应忽然同时出现,她们身侧相继撕开一道道巨大的空间裂痕。
正当她们高度警觉这些裂缝时,北极星率先察觉到中央一处几乎不被注意的小型裂痕正在缓缓生成——那枚核心,“巨眼”,正闪烁着迷离的红光,从中缓缓显现。
比起言语上的提醒,北极星的行动要更迅速。
只是比北极星更快的,是从核心中喷吐而出的猩红光束,带着炽热的死亡气息,穿透雨幕。
弦月只觉一股灼热流光扑面而来,冲击声几乎撕裂耳膜——当她意识到那道光束正朝自己袭来时。
千钧一发之际,她面前浮现出一道如星空般璀璨的光晕,紧接着,北极星那瘦小却坚定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北极星……!”
被冰冷的雨滴打湿的面部霎时迎来了滚烫的热流,猩红的光束持续冲击着北极星的盾牌,而她的盾牌也再次变为与黑镜作战时救下暴雨的那副被星光包裹着模样,将光束尽数防下。
“砰”“砰”两声,暴雨拔枪命中了射出光束的核心,这一击的确有效,只见核心周围的肌肤抽搐了几下,紧接着射出的光束迅速向着周围横扫一圈,被暴雨和阿瑟拉紧急避开。
这道光束的威力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惊人,被光束击中的树木齐刷刷倒下,草丛被烙下一圈漆黑的痕迹,升腾的水汽与冰冷的水雾相互交融,让视野变得更加模糊。
从裂缝中钻出的负蚀体吃痛地捂着胸口的核心,异化为怪物的半张脸张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身边生成出了更多蓄势待发的裂痕,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再轻松地接近它也成为了难题。
“前辈,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不伤到他实在是有点……”暴雨欲言又止,刚刚这发光束以及它操纵裂痕进行攻击的能力已经使其展现的威胁度越来越高,如果就这样任由它肆意破坏下去,这处公园完好的地面恐怕将十不存一。
“没办法了,只能先让它冷静一下。”同样的星晕出现在暴雨与阿瑟拉的身上,这是来自北极星的守护——这件残缺魔装曾经具备的能力,在同伴即将受创时,她可瞬间闪现至其身边,为其挡下致命一击,“大家尽力压制它的动作,我会保护好大家的。”
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去,刘天泽的意识依旧没有恢复的迹象,而在天气预报中本该只是“中雨”的天气,也越下越大,一切仿佛失控的前兆。
“它变聪明了。”弦月掷出战刃“青岚”,强风刮动,限制着负蚀体的动作,她发现刚刚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几道裂痕居然仿照着她的战刃变得拥有一定的回旋使其更加难以闪避,而且对手开始同时使用多种攻击了,在身体被风束缚时它便会一边用双臂与环绕在周身的裂痕将阿瑟拉击退,同时胸口的核心也会在暴雨的猎枪换弹时短暂暴露向她们射出光束,不断消耗着为她们提供援护的北极星的魔力。
它在进化,在形成“思维”——但这并非刘天泽的理智,而是由那颗核心中孵化出的怪物。
魔法少女们本能地感受到一丝恐惧。
与她们进行战斗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北极星除此以外还有着更现实的担忧:自从她向魔监部申请支援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按往常效率,早该有小队抵达,可在这滂沱大雨中她们却没能等来任何支援,这点十分反常。
同一时间,魔监部内部,“信息科”的办公室里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为什么短短三分钟冒出了数十条负蚀体目击情报?!”
“组长,又刷新出了四条,位置分别是在……”
“系统核验通过,全都有效!每一份看起来都是真的!”
“砰!”八字胡的组长猛地拍桌怒吼:“这绝不正常,一定有人在动手脚!”
“组长,那我们该怎么做,全部无视掉么,刚刚我们收到了北极星的支援请求,是否要先派小队去支援她……”
“不行,我们不能赌所有的都是假消息,我们不能拿人命来赌……”男人抓了抓额头,看向面前还在不断跳出新消息的大屏幕,咬牙发布了指令,“立刻上报上级,把全部异常坐标通报各支待命小队,务必在确认真伪前维持最高级别警戒。”
“那……北极星那边怎么办?”
他沉默了一瞬,随后在京平市的地图上画出了一道直线,贯穿了多个负蚀体目击地点,“目前灼华的小队在这个位置,让她们以这个方向一路排查最后去支援北极星,务必要迅速。”
让部下迅速去对接后,男人面色凝重地翻看着上传到系统上的一条条消息,对于始作俑者的身份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来,摆好姿势,看我这里,三、二、一~”
京平市的城市一角,一名年轻女孩一边撑着伞,一边拿起手机对着面前一只张牙舞爪的原位级负蚀体按下了拍摄键,将对方的身影完全记录在内。
“地点……定位完成,相片……上传完成,至于描述嘛,我想想……‘哇哇哇哇救救命我要被可怕的怪物杀死了请快点来救我’,嗯,就这样吧,发送!”
哼着轻松的小曲,虹又往魔监部发送了一条负蚀体目击情报,短时间内被垃圾信息轰炸的感觉肯定不好受,要是在同一时间真的有人遇到负蚀体却因为她的行为而身陷险境呢,她是否该为此感到一些良心不安呢。
“哎呀呀,何必那么严肃,人家可是坏人,坏人才不会被道德所束缚呢,正相反,一想到魔监部的大叔们因此而焦头烂额,那该是多么一副有趣的场景呀。”
她相信魔监部的那些人都怀揣着正义感,嗯,至少保有着最低程度的正义感与责任心,因此他们必须花时间来处理自己的骚扰,哪怕只是一小段时间也好,这座城市的魔法少女们是不可能迅速赶到真正值得她们去支援的地方的。
“我该做的已经都做完了,剩下的可就拜托你喽,小镜。”
密密麻麻的雨滴打在伞面上,虹眯起眼睛望向被雨水冲刷的世界,“全部都冲~掉吧,这一切~”
风声越发凌厉,雨点仿佛也因魔力间的交锋而变得沉重,北极星在雨中紧握盾牌轻喘着气,她一刻也无法停歇,她一步也不能后退,将大部分压力都扛在身上的她明白一旦自己失手,等待这支队伍的将会是短时间的全面溃散。
四人一次次协作进攻,又一次次被对手以更为复杂的方式击退,从最初的暴走与混乱,到如今的策略与精准,裂痕攻击变得更加狡猾,核心的光束变得更加频繁,甚至有数次险些命中暴雨与弦月,北极星不得不持续消耗魔力进行闪现与防护,而这也都让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
其余几人的状况也说不上太好,和大多数魔法少女一样她们日常遇到的最难缠的敌人也不过是比寻常浸润级负蚀体强上少许的个体,别说是被称作“城市之灾”的侵蚀级负蚀体,就连半步踏入侵蚀级的浸润级负蚀体她们都未曾遇见过,尤其是像眼前这样掌握着如此复杂多变的攻击方式的个体。
她们不是在战斗,而是在教会它如何杀死我们,暴雨强忍住从心底萌生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将更多魔力灌入枪膛。
对方敌人似乎是吃准了她是这支队伍中最薄弱的一环而开始重点“关照”她,暴雨明显感觉到光束的攻击对象从近身不易命中的阿瑟拉、靠风来保持动作灵活的弦月与无法击穿防御的北极星逐渐集中到自己身上,同时数次它都故技重施遁入裂痕,再从她的视野盲区里忽然杀出,以此来逃出阿瑟拉的攻击范围,打断自己攻击节奏的同时消耗着北极星的魔力,这种被当做突破口来针对的感觉让她十分难受,她厌恶这种被动的感觉。
又是一阵雷声滚滚,与魔法少女们颤抖着的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一个大跳向后撤出了些许距离,下一刻,刘天泽胸口的“眼珠”骤然收缩,核心处那团本已稳定的魔力突兀地震荡起来。
而这一次,它的光束没有瞄准面前的魔法少女,而是向上调整角度瞄准了天空。
赤色的线将阴沉的天空短暂地一分为二,比起逐渐沦为掌中玩物的魔法少女,它本能地察觉到了更大的威胁。
而魔法少女们紧随其后感知到了一股急速迫近的魔力,它与那道光束擦身而过,犹如滚滚压来的乌云降落在她们面前。
黑色的军服少女与雨幕一同落在战场的正中心,黑镜抬手拨开额前被雨水浸湿的头发,视线依次扫过在场的魔法少女,她与北极星的目光交汇,那附着在盾牌上的星辉也就随之蒙尘,随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一时被同类的魔力压制住的刘天泽身上,少年的情况比自己预想中的要糟糕得多,同时在它身上肆意涌动的魔力也让她嗅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
有些不对劲。
但在查清心中这股违和感前,她先问向了身旁两名被迫陷入沉默的同行者,“事到如今,你们还有想要拯救他的觉悟么?”
在她的身后,闻秋生与纪蓝欣正用着复杂的目光望向面前面目全非的昔日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