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似乎比方才的要来得弱了一些。
黑镜低头望着身下的少女,堇时绫的眼睛依旧半睁着,瞳孔微缩,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身心的疲惫感只能微微动了动嘴角。
“别说话。”
黑镜的声音格外地轻,仿佛怕一开口就会泄露些什么。
见堇时绫稍微恢复了意识,她缓缓撑起身子,一直与卷须较劲的双手渐渐加力,将贯穿她胸膛的恶意硬生生地扯断,姗姗来迟的疼痛撩拨着她的神经,让她将失去生机变得枯萎的根须拽出身体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堇时绫,也忽然有许多话想跟她说,但她当下的身份、眼下的处境让她始终做不到这些,保持沉默是张清唯一贯的作风,可这一刻却成为了黑镜仅剩而不愿面对的选项。
命运可真是给她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危机还没有解除,不能让这么虚弱的她继续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必须让她远离这里。
这么想着,黑镜站了起来,小心地把动弹不得的堇时绫抱了起来,附近没有可以暂时安置她的地方,于是她只好让她靠在了附近一台在先前的战斗中被波及损坏,如今正吐着饮料罐的自动贩卖机前,渐渐拉开了与堇时绫的距离。
触须被扯断后那只负蚀体又变得虚弱了几分,然而胸口绽放出的那朵花依旧艳丽,它还真是不走运,这花本是为了克制、扰乱、歼灭魔法少女而生,却十分不巧地遇上了身为同类却执意要将其歼灭的反叛者,侵蚀级的威胁最终没能带来更多的绝望与祸乱,只是将一个无人的公园毁于一旦。
这份来自外部的恶意,终究是要凋零在此处。
失去双臂的它无法再保护胸口的花,也等不来它结出果实的那一刻,它踉跄着后退,却被扑上来的少女按倒在地,被触须割伤的手紧握着形成拳头对着娇嫩的花朵砸下了一拳又一拳,直至嫩红的花瓣回归泥泞。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到底想用这个年轻人的性命来达成什么目的。”将残留着生机的绿色从怪物的胸口连根拔起,黑镜将其彻底掐灭。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反抗的一脚将黑镜踢开,这一击的力道已经弱了许多,它已经是强弩之末,翻不起什么声浪了。
造成精神污染的花被消灭后,身后的北极星有了动静,纵使脑海中依旧残留着强烈的不适感,但她还是用盾牌撑起身子靠了过来,这个小不点唯有在不屈的毅力上绝对没人会质疑。
“把她带走。”
指着堇时绫,黑镜示意着还想再凑过来的北极星。
“你……”北极星刚想说什么,却被黑镜一个眼神截住了话。
已经拖得太久了,该结束了。
如火焰般升腾的魔力缠上了黑镜握在手中的碾压卿,锤头在魔力的迸发下开始崩解,暴露出内部汹涌的暗潮,见状面前垂死挣扎的怪物也将全部的魔力汇聚到破碎的眼球中,积蓄着最后一次攻击。
结局已定。
踏着雨迎风而上,黑镜依旧没有躲避这一击的打算,对方甚至没有打算掩盖攻击的打算,这道光束将会击中哪里已经显而易见。
心脏也好,大脑也好,她的弱点从来不在这种地方。
“接着!”
身后忽然传来了北极星的声音,同时在雨声中还有其他东西正在从后方向她靠近,像是什么东西在旋转。
用余光瞥视了一眼,黑镜立刻明白了北极星的打算。
“……多此一举。”
埋怨了一句,黑镜的神情放松了几分,而扑面而来毁灭的红光已经照亮了她的面颊。
雷声渐渐远去,已经完全看不出原状的公园内响起了最后一声巨响,泥土、草坪与雨水在爆炸中混在一起,而一枚从公园中被折断的反光镜旋转着从烟幕中飞出,来到了怪物的头顶。
“将军。”
毫发无损的少女带着蓄力的重锤从旋转的镜面中现身,一击敲在了败者的头颅上,加倍的力量直击最薄弱的弱点,眼球状的核心顷刻间支离破碎。
被恶意操纵着的傀儡,彻底停止了行动。
结束了。
在黑镜的无言注视下,这具完全异化的身躯如剥皮般层层剥落,最终十分残忍地为她留下了一个讥讽的结局。
一具被掏空了内在的空壳。
“喂,北极星,把他……也带走吧。”
丝毫不在意对方娇小的身体上已经承担着一个人的重量,黑镜揪着倒在地上的少年的领子将他丢给了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北极星。
那已经不是刘天泽了,刘天泽不会再醒了,他已经不在了。
看着那张仿佛陷入沉睡的脸,黑镜移开了视线。
这场战斗,导向了未曾设想过的最差的结果。
套取情报的目的没能达成,刘天泽什么都没说出来就死了,闻秋生与纪蓝欣身上的问题没有被解决,甚至牵扯出了更多的问题。
争斗往往是为了夺取利益,可这场战斗没有任何胜利者,没有任何人获利,魔法少女们失败了,好不容易重聚挣扎着的少年少女们失败了,而她自己,也是个失败者。
一个失败的执行者,一个失败的反派,一个失格的兄长。
有些事一旦知道,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一刻,黑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懊恼,她试图劝住自己,眼睛却还是忍不住瞟向了被北极星带走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堇时绫。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堇时绫,为何是你,为何你要成为魔法少女呢。
魔法少女,也许她们就是杀死了你父亲的凶手。
“……北极星。”
听到黑镜的声音后北极星并没有停下脚步,但黑镜知道对方听见了。
“溺死在自己的幻想中还不够,你还想再拖下更多的人么。”
“你的承诺与誓言,向来是这世上最一分不值、最拙劣的谎言。”
对方没有回应,没有回头,只是抓着堇时绫的手颤了几下,这样更好,她可不想看到那张小圆脸上那装模作样的受伤表情。
等到熟悉的魔力在感知中渐行渐远,黑镜并未就此离去,而是踱着步子来到了刚刚那台贩卖机前,向下扫视了一眼落到地上的几罐饮料,又看了看堵在出口处的饮料。
稍作思索后,她面无表情地飞起一脚踢在了贩卖机上,本就遭到破坏的机器终于遇到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发出一阵听起来就十分不妙的噪声后“口若悬河”地将肚子里的饮品倾倒而出。
Lucky,有她最喜欢的咖啡。
无心在意破坏公共设施的黑镜从地上捡起心仪的咖啡罐,比这场雨还要冷上几分的温度通过罐子传到了她的手指上,两指捏着罐子,她找了一张附近唯一还能坐下的长椅,跷着腿坐了下来,并随手拉开了咖啡罐的拉环。
“咕——咕——”
涌入喉咙中的是一如既往的能够唤起幸福感的甜度,可她这次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喜欢雨天,也喜欢手中的这罐咖啡,如果按照正常的生活节奏,现在的她应该就在家中像这样听着雨声享受着冰箱中的同款咖啡吧。
张清唯只会买这款咖啡,不仅是因为这款咖啡出现在他上学时喜欢的一本轻小说中,那本小说的主人公曾这样说过:“人生苦短,至少让咖啡甜点”。
而这也是他选择它的理由,它被冠以咖啡的名号,却有着几乎完全将咖啡本身的味道掩盖过去的甜味,说是饮料也根本不为过。
喝咖啡什么的,听起来就像是大人会做的事,不知从何时起他拥有了这样奇怪的认知,并一直贯彻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称不上大人,那至少在行为上也要靠近一下吧,就是这样幼稚的理由。
好在,他是个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的甜度爱好者。
遗憾的是,当下的她却没能从浸湿身体的雨和口中的甜蜜获得半分精神上的慰藉,她实在是提不起一点兴致,获得糖分补充的大脑只要稍稍转起来就会被如海啸般奔涌的思绪吞没,此刻,她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与这场雨融为一体。
幸运的是,这段带着些许忧愁的私人时间并未持续太久,当她再次举起咖啡罐时,一阵带着侵略性的燥热袭上她的心头,手中的罐子“当”的一声从眼前被贯穿击落,在一命呜呼前这名痴情的绅士将最后一点甜蜜的液滴留在了少女的唇上。
甜中沾上了些许咸涩,不仅仅是因为混入了雨水。
看样子,虹的确拖了足够多的时间,以至于姗姗来迟的来访者们变得有些恼怒了。
本像是铅板一样漆黑厚重的天空被一道炽白的光骤然破开,仿佛有从另一重世界坠入的流光贯穿雨幕,雨滴在空中凝滞,而烈焰般的彩霞如幕布般自天空垂落。
撕裂长空的光焰……么。
眨眼间几道身影如流星坠入这座曾经被称为公园的废墟,为首者自一片红莲中缓缓走出,微长的裙摆如流焰轻扬。
那是一位衣装极尽华丽的少女,红金长裙裹着曼妙的身躯,肩膀与手臂佩戴着精致的装饰,金丝垂落,妩媚而姣好的面容中透出几分庄严。
一头燃烧般的深红长发自额心高高挽起,发丝垂落时在风中划出几道流光的弧线,她的眸子带着凤眼的锐利轮廓,金紫交映,仿佛能够窥穿人心。
“你的朋友可真是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黑镜。”她的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却让人感觉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灼华。”黑镜念出了眼前这名魔法少女的名字,“先说好,我和她可不是朋友。”
来者正是目前人气正旺势头正盛,同时也是京平市魔法少女战力金字塔顶端的“审判之花”,魔法少女灼华。
“是么,不是朋友她还能为你一口气舍弃了那么多个体,你们负蚀体的关系还真是让人搞不清,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灼华随手打了个响指,一团不会在雨中熄灭的火苗在她的指尖燃烧。
“人类的法律无法约束你们这群异类,所以我也可以免去论述你的罪行的长篇大论了。”
话音刚落,几道由胶卷组成的锁链忽然凭空生成在黑镜的身边并束缚住了她的四肢并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而借着另一只眼睛的视野,黑镜看到了灼华身后的一名魔法少女正端着一台样式古怪的照相机,而它的镜头正对着自己。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黑镜没有做出任何挣扎的动作,只是语气平淡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是啊,真要说的话我的确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何你不逃走,但这些都不重要,我的同伴刚刚接到了北极星,我相信她会告诉我的。”
“对于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我向来没什么话想说。”
一把由焰羽编织而成的细剑凭空成型被她抬起的右手握住,与此同时一枚缀满火红纹路的心形锁环自她的胸前浮现,那是她作为魔法少女的心之锁。
在看到心之锁的瞬间,黑镜微微屏住了呼吸。
原来如此,如传言中的一样,是个嫉恶如仇,果敢的行动派呢。
“心之锁,解放。”
只一语,火焰的心形饰物剧烈颤动,随即一团火焰自锁眼中喷发,将灼华整个人吞没。消融于火焰中的心之锁碎成火焰花瓣,围绕着她周身旋转,炽热而耀目的火羽在她的背后骤然舒展,魔装重塑,裙摆化作轻薄焰纹,指尖金红交错,点点灼光流转在她的眸子中。
仅仅一瞬,她本就不容忽视的魔力就膨胀了数倍。
“真我形态,灼华·凤莲燎原。”
那是一位美得令人敬畏的魔法少女,是光与火、审判与信念的具象化。
在她回归原初,以真我形态现身的瞬间,天空为她留下了放晴的一隅。
“煌羽。”
光焰之剑自天空斩落而下,灼目的焰翼划开雨幕,将阴霾一扫而尽,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不愧是这座城市的顶尖火力,出招果断,毫不迟疑,完全没有收敛自己力量的打算,一上来就是最强一击,甚至这一剑还在其他魔装的增幅下威力更强了几分。
黑镜眼睁睁地看着这道攻击向着自己逼近,如果正面吃下这一击的话,虽不致死,但也足够对她造成相当严重的伤害。
“我现在回答你其中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为何不选择逃跑。”黑镜用着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着,“因为我也在等像你这样的魔法少女来到我面前。”
“我现在,其实也正好在气头上想要发泄一番呢。”
尽管身体动弹不得,但通过魔力的调度,黑镜在自己的身前构筑出了一件武器,不是锤,不是鞭,而是在先前的战斗中从未出现过的一面足足高两米的厚重盾牌。
它是堕落的愿望,反转的誓言,沉默而自私,它曾被冠以奇迹之名,如今却在敌人的手中向着昔日同伴散发恶意。
它的存在,就是对魔法少女最大的嘲弄与威胁。
“掠夺卿·北辰。”
……
后来,据住在附近的居民所说,在那忽然下起暴雨的一天,一道神圣的光剑划开了厚重的雨云劈向大地,但随之而来的并不是驱散黑暗的光芒,而是将四周完全吞噬,仿佛进入永夜的深邃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