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北极星同意见自己这件事，张清唯并不怎么意外，因为他很清楚，北极星是一个被责任感所束缚的人，她之所以站在他人身前并不是因为她有着相应的觉悟，而是因为她认为除此以外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她或许曾经是一面好用的盾牌，但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差劲的领导者。
不过没想到能轻而易举地拿到电梯卡，这倒是个额外的机会，张清唯拿着电梯卡站在楼道尽头的一部橙色电梯前，思考着能否利用它发挥更大的价值。
电梯缓缓停在他的面前，当门缓缓打开后，他迈步走了进去，在靠左的一侧找到了一排电梯楼层的按钮面板。
一至二十八层，二十八层上面还有一个用像是某种花的图案作为标志的楼层，除此以外面板上还显示着地下的一至四层，也就是说这部电梯可以通行到所有的楼层么，张清唯将卡贴到了感应槽上，发现面板微微变亮了一些。
二十三层的标志没有直接亮起，于是张清唯尝试性地先按下了二十二层，发现那一层的标志亮起后他又紧接着按下了二十三层，并在电梯关门后将二十二层的按钮按灭，假装自己是不小心按错了楼层。
随着电梯的层数一路升高，他的心情也有些紧张起来，在越过十五层的刹那，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步靠近魔法少女们的大本营，在这个相对密闭的空间内也能感受到些许属于魔法少女的魔力。
“叮咚”
抵达楼层后电梯门缓缓敞开，张清唯走出电梯，感觉自己一下子像是来到了某个酒店，地面上铺着厚重而华丽的地毯，整体的装修风格也变得明亮而活泼，与之前在三层时典型的办公场所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明显的区别对待吧，张清唯默默吐槽着，在电梯门附近左右张望了一下，两边的方向都排列着数个紧闭着看上去像客房一样的房间，附近的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着一幅相框，里面都是一些不同魔法少女的照片，有正在被赋予荣誉的，有参与训练的，也有正在救险的，形象上有比较端庄的艺术照，有姿势搞怪的风格照，也有战斗中被捕捉下来的瞬间，其中不乏一些张清唯有印象的面孔。
说是让他来这一层等北极星，可他该到哪里去等呢。
“你找哪位？”
“！”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张清唯身后，吓得他向旁边猛地撤出两步，转过身，他却一个人都没看到。
“上面上面”
顺着声音的提示抬起头，张清唯看到一位丸子头的少女正倒挂在天花板上，手上正在织着一件毛衣。
这是一名魔法少女。
“年轻人，你是来做什么的，你的卡是谁给你的？”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手中没织完的毛衣上，语气轻松地问起张清唯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过身体却拦在了张清唯的前方。
不光是身体倒挂，就连手上的毛衣和放在腿上装着毛线团的篮子也没有掉下来，是操纵重力的魔装么，张清唯下意识地推测起对方的能力来。
“是这样，我是来找……”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来意，并拿出了兜里的电梯卡。
“晚辈们的家属啊，你找北极星的话，走左手的方向在拐口处右拐，第二个房间便是。”
拿过电梯卡扫了两眼后，对方把卡还给了他，并给他指出了道路。
“好的，谢谢您。”
考虑到对方管自己叫晚辈，张清唯还是用上了敬语。
按照对方给出的路线，张清唯找到了挂着“会客室”牌子的房间，房间的门没锁上，靠近时还能听到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他试探性地敲了几下门，在没得到回应后便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便看到那位自己并不应该认识的老熟人正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单膝跪在椅子上打着电话。
“妈，那件事之后再说好吗，我正在工作呢，回家后我再跟你说……”来自电话另一端的内容似乎有些让北极星有些为难，注意到房间内的脚步声，她转过来看到了走进屋里的张清唯。
穿着那身破碎铠甲的女孩先是一惊，随后有些慌张地迅速把拿着手机的手背到了身后直接挂断了通话，莫名给人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都说这家伙的真实身份成谜，没想到居然会做到连手机长什么样都不给外人看，真是够麻烦的。抢在北极星搭话前，张清唯先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然后装模作样地退回到屋外看了看房间的牌子。
“应该是这里，我没走错吧？”
“没错没错，是这里。”从椅子上下来后她迈着那双小短腿跑了过来，“那个，你就是堇时绫的哥哥吧，我是魔法少女北极星，是小队的队长。”她微微踮起脚尖介绍起自己来。
“啊，抱歉，失礼了，很高兴认识您。”这种场合正常来说应该会以双方握手作为基本的礼仪，不过考虑到目前双方的身高差，张清唯最后只是向对方点头示意，用原本的身高去注视她，他再次在心中感慨着这家伙真是好小一只。
“今天麻烦您过来一趟了。”
“没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也很感谢像您这样的魔法少女能留出时间来亲自见我。”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和她这样近距离地和平相处过，没想到如今居然还能拥有这样的机会接触她，看着面对自己毫不设防的北极星，张清唯感受到了来自身份上的错位感。
通过近期与堇时绫的相处，再加上如今面对起北极星，他总算有些明白那些在漫画小说和游戏中隐瞒真实身份行动的主人公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此刻他就像一个无法被认知到的观察者，可以毫无风险地窥探到熟悉之人的另一面。
与北极星一同坐下后，张清唯察觉到对方的小腰板挺得笔直，嗯，这家伙一直是这么拘谨么，他感到有些奇怪，却也并未放在心上，虽然这次是来聊堇时绫的事情的，但机会难得，他还是决定先从对方开始聊起，“北极星，我对这个名字印象，我记得之前不论是新闻里还是网络上都提到过这个名字，您应该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吧，没想到居然有机会能见到本人，这实在是我的荣幸。”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平日中并不会用这样的风格说话，也并未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比以往都更有主动性，甚至可以说是……“侵略性”。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而且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对于提到自己的事迹北极星的态度比较平淡，仿佛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一样平静。
“您实在是太谦虚了，也不怕您笑话，来之前其实我还有些担心负责我妹妹的队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有些不靠谱，不过既然有您这样的魔法少女待在她身边，我想我一定是多虑了，希望她没有给你添太多麻烦。”
“……嗯，对我不必用敬语，暴雨，堇时绫她是一个很有责任感，也很有潜力的新人，将她培育为一名优秀的魔法少女也是我和魔监部的责任，然后是关于刚刚提到的事……”
北极星顿了顿，看上去似乎是在组织着措辞，“其实，我能感受到，你并没有说得那样信任我……对吧。”
“……”
张清唯眨了眨眼，并没有否认。
“没关系的，张……先生，你有什么话想说可以直接说，我之所以想跟你见面，也是想真正跟你进行沟通，不必在意这里的立场和身份，作为魔法少女同时也是堇时绫的队长，我有义务诚实地回答你的问题，也想和你建立起真正的信任。”
没错，诚恳，不摆架子，富有责任感，你果然还是一丁点都没变，北极星。
“信任什么的，我想只是初次见面的我们其实并谈不上吧，只是根据我所了解到的一些事，我认为我的确需要向你确认一些事。”
“在魔法少女的队伍里，我想知道所谓的队长大概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是实力最强者，还是其他队员的监护人，抑或被其他人认可的存在？”
“队长，通常是由魔监部指定的具备一定实力与丰富作战经验的魔法少女担任，这样的魔法少女也往往符合你刚刚提到的这几点定义，她们会在战斗中注意其他队员的状态并下达行动指令，对她们的人身安全负责，而在战斗之外也会关心队员的生活，成为被队员认可的存在。”
“听起来是一份不容易的工作。”
“的确如此，不过很多担当队长的魔法少女也会将其视作一份光荣的使命，能够被队员们托付，我认为这是一种十分重要的认可。”
“方便问下现在你的这支队伍中有几名队员么？”
“算上我的话，一共四个人，其实这支队伍目前成立的时间也比较短，跟暴雨成为魔法少女的时间差不多，可以说是一支较为年轻的队伍。”
果然那天见到的就是全员了，北极星，她的小跟班阿瑟拉，暴雨，还有那个应该是才加入的弦月，整体看上去缺乏有效的配合，也没有明显的特色，的确是一支还很稚嫩的队伍。
盘算着这支队伍在市内的作战能力，张清唯继续提出问题。
“在堇时绫加入这支队伍的期间，她表现得如何，我想知道她有没有做出一些勉强自己的行为。”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她作为魔法少女的适性比魔监部预期地还要高，作为经验不多的新人在大多数场合都处理得很好，甚至激起了同伴们的些许嫉妒，不过，或许是她的好胜心或是自尊心使然，我的确看到有时候她会做出一些勉强自己的行为，关于这一点之后我也会找她谈谈的。”
张清唯的视线微微向下，落在了对方胸甲上狰狞的裂痕上，“你们魔法少女，是否时常会做出一些超出自己能力界限的事呢，我觉得在青春期这个年纪，不论男女在获得了一些过于庞大的力量后都容易对自己产生错误的预估吧，会认为自己是特殊的存在，会因为自己被称作希望、爱、奇迹之类的化身而变得有些飘飘然。”
北极星摇了摇头，诚然，提到魔法少女人们很容易就会想到这些印象，不过也正如眼前的男人一样，当他们的身边人成为了魔法少女后，他们便会思考这些美好印象背后的东西。
“我想，也不光是魔法少女，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无论是否拥有魔法的力量，都会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而努力吧，这并不是魔法少女的特权，其他人也一样可以做到，魔法少女守护人们，也是相信人们可以创造更大的善，普通人也有属于普通人的奇迹，这一点，你也认同吧。”
“……嗯。”
面对这番言论，张清唯的发言倒的确显得像是在钻牛角尖，可这毕竟就是他的价值观，也是他与这群理想家之间最大的区别。
“好吧，既然你对我妹妹这么了解，那你应该也对我们家的情况也比较了解吧。”
闻言，北极星默默点了下头。
“我们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很好，我也理解我妹妹她想对我隐瞒成为魔法少女这件事，在这个年纪她经历了许多同龄人无法想象的磨难，而且年轻人想有些自己的空间和想法我觉得也很正常。”
“前不久，她跟我说了这些事，并希望我能支持她的选择，我觉得她在遭遇危险后还能拥有这样的勇气很了不起，她的确没我想象的那么脆弱，但是我同时也觉得，她恐怕永远也无法想象她将会面对些什么。”
“魔法少女所遭遇的危险绝对不只有负蚀体这一个因素，北极星，我想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人们的期待将她们推向了危险的战场，她们必须永远胜利，永远闪耀，永远完美无缺，这份期待既是理想与力量的助燃剂，也是无法祛除的诅咒，当她们永远远超常人的力量与特殊的权益后，这种冲突就会在所难免。
“说实话我不关心她未来的发展，不关心她能否从作为魔法少女的身份中得到些什么好处，我只希望她能安全而健康地活下去，我觉得这是我作为她仅剩的亲人的责任，我不希望她再遭受别的伤害与不幸了。”
“北极星，我能够把她，把堇时绫托付给你么？”
北极星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接着，她抬起头，用着他曾见过的那样认真的表情回答道：“我答应你，我会保护好她的，无论发生什么。”
而听到后半句后，张清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即便以你自己为代价？”
北极星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忽略眼前的男人说出这句话的违和感，她忽然想起，曾经也有一个人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当时的自己并未明白对方在提出这个问题时的想法，而随着自己给予了答案，在不久之后，她失去了那位特殊的盟友，失去了同伴、理想以及容身之处。
不，应该是在自己回答的那一刻起，对方就已放弃了自己，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而当下，就像是那一刻的复现。
怀着某种莫名几乎能压垮自己的恐惧，这名小小的守护者没能再给予以往的肯定与承诺。
“我……我会尽己所能，让所有人都能够安全回家。”
对于一名担忧着家人的家属而言，这种带着含糊与回避态度的回答显然不是上策，但张清唯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他是刻意提出的这个问题，只是想看看在过了这么长的事件后，北极星，这名无药可救的魔法少女是否有了些许的变化。
她应该很清楚，给人错误的希望与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到底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这样啊，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相信你，北极星。”
“我的妹妹，就拜托你了。”
张清唯轻描淡写地吐露着谎言，无论北极星的答复如何，他都不会放心地把堇时绫交给她。
说到底，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她呢，不论是黑镜还是张清唯，自己一直对她抱有莫名的情结，这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想要得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难。
因为他无法容忍“完美”的英雄、一百分的人。
因为，北极星，正因有你，属于“黑镜”的故事才得以开始。
“黑镜”这个名字，是你赐予“我”的。
……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张清唯拿到的那张电梯卡最终没能帮他得到更多的线索，在婉言谢绝北极星的送客并离开了那间会客室后，他又用那张卡刷了上方的一个楼层，可刚出电梯没多久他就被楼层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穿着制服的魔监部工作者逮住问话，尽管用找厕所这个借口成功蒙混过关，但他手里的卡也被收了回去，最后被人送到了一楼。
不过今天也并非全无收获，在实际来了这里一趟后，他大概记下了这里不同职级与部门的工作人员的制服样式，电梯卡的种类以及楼层的分布，既然普通的电梯只有一至十五层，那么记录着魔法少女们的那些不能见光的秘密想必也只能被魔法少女们自己收着，要么是放在地下，要么就是放在更高层的位置上。
至于这些信息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帮助，眼下还不得而知，只是即便悲观如他，也依旧对此怀着几分希望，他需要为自己创造出自己正一步步靠近真相的迹象以逼迫自己继续行动，否则他将会被无尽的等待与胡思乱想所吞没。
走出大门的这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高耸地遮住了阳光的大厦，感慨着就算现实中真的存在魔法少女，她们的大本营看上去也是既不浪漫也不梦幻，凡是与现实沾上边，那些所谓的幻想都大抵如此。
在心情上他有些享受着以另一重身份拷打着那只红色矮子的感觉，可他总是忘记，观察往往是相互的，正如他评价魔法少女会因为得到魔法少女而容易得意忘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你所看到的一面并不是那个存在的全部，他明明是向来清楚这点的，越是自以为了解，便越是会疏漏，越是会变得主观而片面。
站在窗前，脚踩着凳子的北极星望着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看到他走上了魔监部为他准备的车，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才收回了视线。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