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被扫到角落里的记忆于此时开始复苏。
“你看,这道题中提到的圆柱,它的底面半径是三厘米,高七厘米,如果想求出表面积的话,我们都需要计算出哪些部位的面积呢。”
“呃,需要它侧边的面积,还有上面的……哦对了还有下面的圆!”看着身旁的少女用手比划出圆柱体的形状并巧妙地提示了一下后,男孩完成了得出正确答案的第一步。
“那么这里侧面的面积公式要如何求得呢,我们现在有半径,那么就能得出周长——”
“我知道,周长是这么算,然后再乘上高就能算出侧面积了!”
男孩抓过笔毫不犹豫地在册子上写下了一串公式,得出了正确答案的必要部件。
“我记得圆的面积是要……这么算!”
“嗯,算法没问题,但是我们看看结果,这部分加上这部分,如果将π只取到后两位的话,那么最后小数点后的部分是不是看起来有些奇怪呢?”
经过简单的引导,正确的答案跃然纸上。
“谢谢姐姐,姐姐你教得真好!”
朴实而纯真的致谢如今已成为了社会上难能可贵的特质,然而在像男孩这个年纪,这却是再正常不过无需一提的寻常之物,黑镜欣然接受了男孩的谢意,同时也在心底感谢对方为她能留在这里创造了几分机会。
“没事,只要再多想想,你也能解出来的。”
“行了,写对了就赶紧回屋去,别招惹她。”
显然崩拳看不惯男孩与黑镜走近的行为,于是他一边催促着男孩回到房间里,一边用眼神警告着面前的少女别动歪脑筋。
惹崩拳生气,忤逆他的意志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如果是以前的自己那么她一定已经在对方意思如此明确的前提下知难而退了,但如今既然有一丝可能性摆在面前,那么她便绝对不能再放过,哪怕是做出一些冒险的决定。
于是她伸手按在了男孩的肩上,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练习册。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做作业。”
“喂!”
男孩一副想要答应的表情,可在看到崩拳皱起的眉头后,他的态度也随之变得摇摆不定,一边是能够帮自己解决作业的陌生漂亮姐姐,另一边则是自己绝对不敢惹的大魔头,以往只要他的声音像现在这样低上几分,男孩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了。
可这一次,男孩与男人之间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我只是教教他作业,之后我自己就会离开的。”
用身体将男孩拦在身后,黑镜鼓起勇气向崩拳提议道。
“只需要一小会儿就好,这对他来说没有坏处的。”
“……”
男人的眼中带着明显的不信任,在他看来黑镜只是个想要乘虚而入搞些小动作的不速之客,是跟虹一样的麻烦,留她对自己百害而无利。
只是最后看着男孩那掺着畏惧与渴求的目光,他最后还是将强硬的话语统统都咽了下去,只留下了一句话。
“门别关上,老老实实写你的作业。”
“是,教练!”
施加于身上那份带着异样重量感的视线消失后,黑镜终于松了口气。
“我们进屋吧,姐姐。”
“嗯。”
跟着男孩走进屋内,二人来到了一张书桌前,黑镜从旁边搬来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男孩的身旁,趁着他翻开练习册的功夫观察起了屋内。
这房间看起来是给男孩一个人用的房间,空间小而整洁,墙面刷上了一层略显陈旧的陈旧的油。
蓝色的书包和几本册子有些凌乱地被丢在了单人床上,边上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看了一半的漫画书,靠在墙边的墙上还挂着一副迷你尺寸的拳击手套和几张拳手的海报,看来这个孩子也在跟着崩拳练习拳击。
一个被钉在墙上的简陋书架放在了衣柜旁,不过书架上的书并不多,大部分也不过是小学的课本以及几本放到偏僻位置连书膜都没撕下来的文学名著。
“姐姐你在看什么呢,我们来写作业吧,虽然我其实也不太想写,但是不写的话教练会生气的。”
“来,那么为了不让他生气,我们开始吧。”
黑镜自认为对人的长相外貌并不敏感,不过就连她都感觉这个男孩和崩拳看起来一丁点父子相都没有,这个孩子和崩拳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她悄悄拿起男孩放在桌上的课本,翻到第一页看到了一个名字,李任鸿。
崩拳的名字……她还真的不清楚,他能够像现在这样生活在这里,应该是有着能在外界使用的名字吧,但至今为止的两次短短接触,他都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虹也只是称呼他那个属于同类的名字。
深究他人的秘密只会招人厌,尤其是她还想从崩拳这里获取到一些信任,于是黑镜只是将这份求知欲藏于心底,表面上陪在男孩的身边看着他写着桌上的暑假作业,不时地给予提示与简单的鼓励。
黑镜说不上喜欢孩子,因为在她眼里小孩子往往是麻烦的聚合体,心智尚未成熟,难以照顾,没能学会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却也无法强制约束,任性而麻烦,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又哭又闹,搅乱着公共场合的秩序。
不过小学生的话还好,这个年纪的大部分小孩子都还算单纯可爱,如果对你产生一些好感的话也会变得比较听话,正如黑镜对这个孩子抱有好奇,在听着屋外不时路过的声音时男孩的目光也时不时飘向她的方向。
虽然过程有些出乎意料,但至少她留在崩拳这边的计划算是初步达成了,对于利用男孩这件事黑镜的愧疚心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一方面她的确在用实际行动帮助着男孩,而另一方面她也明白,男孩那忽然把练习册递给自己的行为也并不是无意识的,这个男孩是想以这样的行为去小小地反抗着在这里制定一切规则的那个人。
最终在同样的时间下暑假作业的消耗速度输给了男孩耐心消耗的速度,在这暑假的包裹下哪个孩子又会轻易愿意将当下的时间交给看起来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本上呢,在耐着性子写了几页后,黑镜能够看到男孩肉眼可见地变得心不在焉了起来,集中起来的精神再次变得涣散起来,一些低级错误也又开始变得频繁起来。
进度看着还可以,要不要再鼓励他多写一些呢。
正在黑镜想着要不要再提醒男孩专心一些时,男孩却忽然把脑袋朝向门外,没听到声音后随即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对她说道:“姐姐,我再写一页,这样咱们也好交差。”
黑镜闻言微微一笑,笔尖点在了男孩刚刚写下的答案上,“好呀,不过咱们再重新读一下题,看看会不会遗漏了什么条件。”
“既然决定再努努力,那么就让这份努力不要被白白浪费吧。”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从屋外飘进来的香味最后终结了男孩握住笔的右手,黑镜看了看男孩手腕上那只电话手表显示的时间,也基本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崩拳不知抱着一盆什么东西路过了房间,片刻后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旁。
“吃饭了,赶紧洗手去。”
他用着简短的话语命令着男孩,随后走了进来站在了二人身后,“作业有没有好好写,你可别给我糊弄。”
“我当然有好好写了,教练!这个姐姐一直在旁边监督我呢,你看,我今天写了好几页呢。”
就像是凯旋的将军炫耀自己显赫的战功一样,男孩自豪地当着崩拳的面翻起了他的作业,随后他又当着崩拳的面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就算是写错了,估计你也看不出来吧。”
“臭小子又在这儿嘴贫,还想不想吃饭了?”
“我这就去,教练!”
男孩打哈哈笑着糊弄了过去,趁着男人的手还没拍在自己的屁股上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转眼便跑出了房间。
而这样一来,这个房间里便又只剩下了崩拳与黑镜。
“那个……”
拿起男孩的练习册,黑镜呈到了男人的面前。
“他写得挺认真的,正确率也不错,只是心急了些,平时应该也有好好听讲。”
“……不好好听课我就打断他的腿。”
一手合上了册子,男人将暑假作业丢到了桌上,看起来并不吃黑镜邀功的这一套。
“能不能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听我说完呢?”
“……”
那双炯炯有神却也同时蒙上些许阴影的眸子带着岁月的沧桑审视着她,也许是在确认着她的意图,又或许是在确认自己的想法。
良久,他轻轻摇了摇头。
“……”
还是……不行么。
正当黑镜还想再说些什么时,男人向她大手一挥,布满旧伤的手臂扬向了屋外。
“先吃饭。”
“嗯……嗯?”
对黑镜表现出的困惑他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挥出去的手随着撤出半步的身子带着充实的力量拍向了她的背部,令始料未及的少女愣在原地身体猛地颤了几下。
“晚饭有你的一份,赶紧坐过去。”
“有什么事,饭后再说。”
“啊,好、好的……”
几乎像是逃跑一样地从崩拳身边逃开,黑镜来到了屋外支起的一张桌子旁,这时她才看清桌上那盆内装着满满热气腾腾的馄饨。
桌上放着两个碗,看着男孩向自己招呼着手,于是黑镜坐在了男孩的另一侧,将对面的座位留给了崩拳。
来到饭桌上崩拳也没说些别的,而是默默先拿起盆里的大勺子给男孩装了一大碗馄饨,然后用眼神示意黑镜把碗递过去,也给她盛了一大碗,剩下的部分他连同小盆一起拿到了自己的面前,见状男孩便直接开始吃了起来。
夹起一个馄饨,黑镜见其他两人都吃了起来,便小口吹着馄饨上的热气,微微降温后先咬下了一半。
“呼……呼……”
果然还是有些烫,他们看起来倒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连着汤汁黑镜将馄饨一同咽下,味道说不上有多么惊艳,或者只能说有些平平无奇,比起她记忆中母亲包的馄饨可以说逊色许多,不过男孩看起来吃得却很香的样子,还因为吧唧嘴被崩拳说了几句。
除此以外,崩拳在饭桌上谈及最多的还是对男孩学习的各种关注与叮嘱,只是这种关心多以讲大道理的方式说出口只会让人感觉无聊与乏味,于是男孩也只是兴趣平平地应和着,看起来并没怎么听进去。
就像是不善言语的父亲一样的角色呢,黑镜默默想着,也由此想到了她的父亲。
她对于父亲这一存在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毕竟早在小学时她的父亲便因为出轨而和母亲离了婚,在看似隐秘实则却无比明显的拉扯战中耗了两年后,四年级时的有一天,她的母亲对她说她与父亲离婚了,而那时她的反应只能说是早已麻木,毕竟那两年中父母经常会问她诸如“如果遇上火灾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选择救爸爸还是妈妈”这样的问题,仿佛真的以为她对此毫无察觉似的,那时的她知道迟早会迎来那么一天,只是觉得如果自己的回答能够再含糊一些,或许那一天便能来得更晚一些。
父母离婚后的生活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毕竟在这一事实发生前父亲便已经很长时间不再回家,她对于父亲的印象能说得出口的也只有长时间的出差以及经常和别的大人一起出去喝酒应酬这种事上,那时,她期待的可能并不是出差回来时能看到父亲这件事本身,而是他给自己带来的游戏软盘等礼物,仅此而已。
在那之后,时至今日父亲仍与她偶有联系,离婚后父亲与那个女人结了婚,如今又生下了两个女儿,她也去过那个家里见过那两个与自己存在着血缘关系的“妹妹”们。
她虽然能轻易地说出“父亲”这个称呼,但这个称呼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早已不得而知。
她记得有一次吃饭时父亲又喝多了酒,当她带着父亲一起回家时,父亲问了她一个问题。
“唯,你恨我么?”
“我并不恨你,爸,我是认真的。”
她的确是诚实的,她其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记恨这个男人,她似乎应该去恨,应该去责怪,哪怕不恨,也不该如此地平静,她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而在听了她的回答后,那个男人是这么回答的。
“我相信你,儿子,但……我希望你恨我。”
父子之间到底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张清唯面对着这个问题,思绪始终没有向前踏出一步。
在那之后谁都没有说话,这顿饭在沉默却并不压抑的氛围里迎来了结束,将碗里的馄饨横扫一空后男孩抽出一张纸巾抹了抹嘴。
“教练,我今天的作业都写完了,晚上我还约了同学踢球呢,可以吧?”
“九点之前回来。”
紧接着,崩拳又补了一句。
“要是再跟人打架,你这臭小子这暑假就给我待屋里别出来了。”
“一定一定!”
男孩点着头迅速去换了身衣服,临走前,他向黑镜挥手告别。
“谢谢你,大姐姐,不过我还是不推荐你来我们这儿!这儿真的不怎么样!”
“赶紧滚犊子。”
“拜拜,弟弟。”
看着男孩推门离开后,崩拳看着黑镜和她碗里还剩近半的馄饨。
“怎么,吃不了?”
“不是,不是,只是你们吃太快了。”
黑镜连忙摆手,都是负蚀体,消灭这些只能满足味觉的食物显然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崩拳似乎打定了她吃不下,直接伸手把那半碗端到了他的面前,也借此重新续起了话题。
“说说吧,你想做什么。”
“难道你愿意——”
“我只是让你说,别想多余的。”
黑镜点了点头,稍作思考后,她将自己此行的目的以最简单明了的方式说了出来。
“我想让你帮我变强。”
崩拳微微眯起眼睛,对黑镜的这句话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然后呢,变强之后你想做什么?”
“我……我想知道一些事,然后还一个公道。”
“还谁?”
“……我自己。”
“……”
男人的筷子停了一下,随后继续以风卷残云的架势消灭着剩下的馄饨,当他喝掉碗里最后一口汤,只见他随手把碗扣在桌上,发出了一声闷声。
“你的确跟虹那婆娘不一样。”
崩拳俯着身子,目光像一块儿沉重的铁压在了黑镜的身上。
“你还不如她呢。”
“……”
长久的沉默,只有老式时钟的钟摆在墙上微微晃动。
“想变强?你这种不是人的玩意儿变强是为了图个啥,公道,你觉得咱们这种身份凭什么能得到公道,你觉得什么是公道,只有如了你的意才是公道吗?”
“……”
“我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
崩拳径直起身拿走了桌上的碗筷,留下紧握双拳的黑镜坐在了椅子上。
而当他返回时,一张黑色的卡片被丢到了黑镜的面前。
这是——
望着面前这张做工粗糙的卡片,黑镜望出了神,刚想伸手拿住它,却被崩拳先一步重新拿了回去,而耳边的声音仍在继续。
“我这里是做生意的,只招收学员,我听说现在外面都流行什么体验课,你给那崽子补习的时间我就算你交了一节体验课的钱。”
“你要是能坚持下体验课再谈后面吧,怎么样?”
顺着崩拳手指的方向,黑镜看到了场地中间那个显眼的八角笼。
“不过你要记住,八角笼不是给人玩的地方,管你是人是鬼,进去之前最好想清楚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一条湿漉漉的毛巾被崩拳甩到肩上,刹那间他的身上涌现出属于负蚀体的危险魔力气息,而他的目光也带着一种被封存许久的锋锐,直直地落在了黑镜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