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反直觉的是,尽管如今人们的确已经习惯将负蚀体形容为“地球之癌”,但用癌症来形容负蚀体实际上是没那么贴切的。
比如,当不同癌症的癌细胞出现在人体内,它们之间在普遍情况下会处于竞争关系,竞争人体内的血液、营养、氧气这些资源,同时也会竞争更大的地盘以让自己更快扩散形成转移灶,在这种竞争下,它们之间并不会相互吞噬,也不会相互作战,最终结果只是取决于哪种癌症生长速度更快、适应能力更强。
如今通过各类渠道可以看到诸多魔法少女对抗负蚀体的图文以及视频,对于这两者间的对抗已被视作常事,不过如果把两只负蚀体放在同一个环境中又会发生什么呢,很少有人会萌生类似的困惑并深究下去,因为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少了,几乎成了大众认知中的一片盲区。
那么事实是,不同的负蚀体之间同样抱有强烈的敌意,根据魔监部的考究,负蚀体的仇恨关系大致可以这样表达:在作为对象的攻击欲望的表达上,魔法少女>同类≈成为负蚀体的诱因>其他生物。
对于强大的负蚀体而言,弱小的负蚀体所携带的魔力更像是特殊的养料,当侵蚀级负蚀体现世且迟迟没有被消灭时,部分魔法少女就看到过它主动袭击受其精神污染的影响而转化成的新生负蚀体并以此强化威胁的例子。
而这样的规则,对于疫散级负蚀体也是一样的,一片领域内只会被允许一只疫散级负蚀体存在,而这样的范围,通常是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国土面积不大的小国。
因此,京平市的现状的确耐人寻味,它正在被三只疫散级负蚀体占据着,而整座城市的状况却还算得上安稳,三只负蚀体之间也未曾观测到它们彼此产生冲突的记录。
当然,这也不算个好消息就是了。
“有关虹的讨伐,请各小队仍以之前布置的方针进行执行:不主动接触,不轻信她的任何说辞,不放过眼前的任何一个个体。”
至于这能起到什么作用,在场的魔法少女也心里明白这也只算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可这已经是她们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了,况且击杀虹虽然在执行上显得比常规战斗还要简单,可带来的心理压力却远比正常的战斗还要高,尤其是对于部分新人而言,由于虹那堪称完美的伪装,杀死她的手感真的几乎与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一模一样,尤其是偶尔她还会十分恶趣味地针对魔法少女们的攻击展现出对应相当凄惨而真实的死相,那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算是一种精神攻击了。
而从魔监部的角度出发,虹最令其担忧的一点则在于她还被视作了当下促成三只疫散级负蚀体共存这一结果的重要因素,且根据近期的事件已经证明她在试图与黑镜进行更进一步的接触。
“关于虹的情报如果有最新进展魔监部会在第一时间同步给各位,接下来是本市第二只被确认的疫散级负蚀体,崩拳。”
屏幕上的内容继续变化,出现了一名男性青年的几张照片,而令暴雨十分在意的是,这名青年在画面中正穿着一身囚衣,而这几张照片的拍摄角度与风格也明显就是进监狱时留下来的资料。
面对镜头,他的眼中带着满溢而出的愤怒与不甘,明明嘴唇紧闭,却给人一种他在咆哮着的印象。
这个男人,坐过牢?
画面来到下一页,这一次依旧是围绕着他的几张照片,但从已经有了一定变化的面貌来看大致推测出这两页的照片中间应该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一页的照片里这个男人看上去已经快步入中年,体型变得更加瘦削,留在眉间与鼻梁上的几处伤痕也为他增添了几分沧桑的痕迹,这一次面对镜头,男人的眼中只剩下漠然与颓废,曾经那股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已然褪去。
“崩拳,真名‘李天勤’,青屿市焦岭人,曾经因故事伤害罪被捕入狱,今年四十四岁,现在居住于顺安区,于昌峪路靠近赤年村的位置经营着一家叫作‘顺安拳馆’的健身场馆,以该场馆为中心周边六公里的范围是他日常的活动区域。”
好详细,随着信息被逐一披露,暴雨不禁在心底感慨道,与虹不同,有关崩拳的个人信息、行踪魔监部全部都确切地掌控着,这也让暴雨头一次觉得战胜疫散级负蚀体有了些许的希望,可随后她又感觉到了些许违和感,若魔监部真的一直实时掌控着这个男人的信息,那么迟迟没能讨伐掉他一定是有什么关键的原因。
这让她想起阿瑟拉跟她提到过,曾经有相当强大的魔法少女来到京平市参与过对疫散级负蚀体的讨伐,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落败了,听这样的描述不太像是虹,而阿瑟拉也否决了不是黑镜,也就是说……这个叫崩拳的负蚀体曾面对过一次声势浩大的讨伐如今却依旧安然无恙。
“崩拳是作战能力特化的疫散级负蚀体,在单兵近身作战的能力上尤为突出,截至目前他已经击败了世界排名第七名的‘轮舞’以及第十名的‘赤道’,同时由于他的能力影响,使得能够针对他的常规战术无法正常生效。”
“崩拳的强大之处在于他极其朴素却又规格外的肉体力量,而真正使针对他的讨伐陷入僵局的是他的特殊能力,他可以展开一个单独的领域,创造对他有利的作战环境。”
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用建模技术制造出的一座漂浮在一片虚无中的八角笼。
“崩拳可以在视野范围内挑选一名对象进入这片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空间,而直到一方认输、被丢出场外以及被正面击败以外,这片领域会一直维持存在,且不存在任何可以从外部影响内部的方法。”
原来如此,强制地一对一吗……暴雨多少有些理解这只负蚀体无法被讨伐的原因了,随着等级提升,处理一只负蚀体的难度就会像一条陡峭的曲线一样陡然升高。
打个比方,一只原位级负蚀体就算是刚刚变身为魔法少女的新手仅凭魔力的释放也大概率能成功消灭,而面对长出核的浸润级,日常就需要一至两名拥有一定经验与技巧的魔法少女了。
至于侵蚀级,保险起见就需要一支小队规模的魔法少女才能与之勉强抗衡了,想要有效压制并消灭通常还需要一名掌握能够变身为“真我形态”的魔法少女。
疫散级……那绝对不是能够单挑取胜的对手,掌握真我形态只是最基础的门槛,而崩拳居然会强制性地拆散队伍,将一次一对多的战斗拆分为无数场一对一,这对魔法少女而言绝对是个压倒性的不利。
“在单挑中落败的一方会被抽走能够维持作战的魔力,而胜者则会将状态恢复到单挑前的状态,因此车轮战的战术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什么啊,这不是完全地赖皮吗,就算勉强伤到他,只要落败就会将受到的伤害一笔勾销,这样的敌人到底该如何才能战胜呢……”听到这里,阿瑟拉也不免为以前挑战过他的前辈们小声地打抱不平,而此时暴雨却还在思考着是否存在着能够反制的方法,由于她的魔装多半都是远程,所以她思考的视角就与阿瑟拉不同。
如果能在不被这个领域拖入的距离下持续攻击,是否就能造成足够有效的伤害了呢,可即便如此,听起来依旧是个相当难以实现的作战呢。
“对我们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崩拳在交涉方面展现出了并不抗拒的态度,且并未展现出过于好战的个性,因此目前在与魔监部签下协议后一直活动在指定区域内,整体状态较为可控。”
“有关他的下一步讨伐计划正在初步筹划中,在此之前该部分区域依旧由森蚺和她的小队负责,其他队伍若无特殊要求请务必远离顺安区。”
难以彻底消灭的敌人,无法找到弱点的敌人,无论是虹还是崩拳,它们展现出的特质都足以让一些魔法少女望而生畏,这就是疫散级负蚀体,仅仅是存在的事实便能带来深深的绝望。
不过令暴雨感到宽慰的是,在场的魔法少女并没有表现出消极的态度,大多数人的眼里仍带着希冀的光,人类是能够粉碎所谓“不可能”这一怪物的存在,而魔法少女更是如此,她们向来与奇迹与希望相伴。
那么,在说完了虹与崩拳,剩下的那只疫散级负蚀体她可就不陌生了。
果然,在暴雨复杂的情绪里,梁思澄身后的大荧幕出现了一张……素描像。
该说不说,画出这种素描像的人技艺的确高超,几乎完美还原了黑镜的外貌,黑镜可以屏蔽肉眼之外的观测手段这件事之前她倒是听北极星前辈说过,而如今再看到她的样子,与她相关的记忆就又涌现了出来。
自那场雨中救下了自己并看到了自己的外貌后,暴雨便一直担心着自己的日常生活可能会面临危险,可事实上是根据魔监部发来的回馈黑镜似乎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安下心来。
“黑镜,在沉寂了一阵子后如今行为又变得活跃了起来的疫散级负蚀体,身份不详,年龄不详,推测年龄与表现出的外表相似,活动区域主要集中于市中心及偏东部,是近期魔监部的重点关注对象。”
“黑镜被确认为与近期发生在新育一中的负蚀体袭击事件存在直接关系,当事人的证言确认了她主动接触有转化为负蚀体倾向的人并在其中承担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同时在近期有关特殊负蚀体的调查中她与虹一并出现阻碍了调查的进展,并与多支队伍进行了正面冲突,继续放任她下去的话可能会将事态进一步恶化。”
关于黑镜的能力,由梁思澄作为魔监部一方提供的情报与暴雨的推测和从北极星口中听到的部分基本吻合,这是一名难以被捕捉到的敌人,而且也和自己一样同时身负多件能够应付不同场合与战况的武装,即便存在着看似明显的弱点,但如何才能彻底阻断她的后路是一个难题。
“最后,经过灼华与北极星的确认,并结合彩环小队留下来的部分情报,我们可以基本确定黑镜还拥有着可以夺走魔法少女魔装并为己所用的能力,只是具体夺取方式仍存在疑点。”
这其来的追加情报让整座展厅的氛围忽然间变得沉闷了少许,而为此额外增添一分窒息感的是接下来梁思澄播放的一小段视频。
灼穿雨云的焰之剑劈向大地,逸散而出的磅礴魔力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可如一些人预想中即将在画面中出现的大爆炸不同,出现在她们眼中的,是一把与灼华的焰剑形状极为相似,可颜色却比雨云还要乌暗几分的黑色雾剑,光耀的焰剑在落于大地的一瞬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地面腾起的这预料之外的反攻。
这是魔法少女灼华与黑镜产生短暂交锋时留下的视频记录。
相信彼时的灼华就和此刻的大多数人一样对眼前的情况始料未及,漆黑的魔力直直命中了停在空中的灼华,黑与火不断碰撞、相互吞噬,直至咆哮着的黑色吞没了整片屏幕。
在知晓黑镜这只负蚀体的大多数魔法少女的心里,黑镜向来不擅长施展这种大范围且高威力的手段。
“在与灼华的战斗中,确认黑镜使用了魔法少女北极星损坏并失去的魔装,并由此获得了本不属于原魔装、可以反射攻击的能力。”
此言一出,数道视线落在了北极星的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了她那身残破的铠甲上。
“不是破坏……而是掠夺和异化……”
“‘息光’在负蚀体的手上,真是亵渎……”
“彩环小队已经解散了那么久,它还能使用……”
类似的议论声又多了起来,魔装乃是魔法少女与负蚀体战斗的根基之一,如果出现了能够掠夺魔法少女魔装的负蚀体,那也就意味着这只负蚀体或许可以通过战斗不断地强化自身,并永久地削弱魔法少女一方的实力,这着实让人感到不安。
那时……
暴雨猛然想起了初次遇到黑镜时的场景,在她带着闻秋生离开时,她的确用了自己的手枪对着北极星前辈开了一枪,那时的自己并未察觉,而那或许就是她掠夺能力的某种显现。
从腰间掏出翻墨,暴雨仔细地检查着它的枪身,生怕眼前的手枪上出现了任何属于黑镜的魔力或是痕迹。
而耳边梁思澄的声音在她变得混乱的思绪中也飘得越来越远,几乎已经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提到了“特化讨伐”“作战”“封锁”诸如此类的字眼……
在魔监部的会议开得热火朝天的同一时间,身处某栋十几层的楼房里坐在沙发上的黑镜却忽然感觉后颈处传来了一阵冷意,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啊……阿嚏!”
真是怪事,明明是负蚀体怎么会打喷嚏呢,丝毫不知道自己正成为众矢之的的少女摇了摇头,而坐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少女则及时从桌上抽出了两张纸巾递给了她。
“怎么了,小镜,需要我把空调再调低一些吗?”
“不用了,说不定只是有人在说我的坏话罢了。”
“哎呀,那么是谁能那么坏心眼呢。”
说不定就是你呢,黑镜将这句话咽了下去,微侧着头观察着坐在身旁的黑长直少女。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么?你想要一个只属于你的我,那么,我来实现如此贪心的小镜的愿望。”
“准备好看着我了吗,小镜?”
之前她们的确说过类似这样的话,而其导致的结果就是负蚀体虹如今以一位年轻少女的姿态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并宣称这便是以后她在自己面前的固定形象。
大于二十出头的模样,气质温和而娴静,五官清秀端正,比起之前她刻意雕琢过的美貌看起来要自然了不少。
在看向自己时,她仍是常常在嘴边挂着一副柔和的微笑,温柔得让人仿佛无法拒绝这张嘴吐露的任何要求。
只是……这副笑容在黑镜的眼里成了某种不变的“恒定”,就像是……就像是一张面具一样。
当下的她,无法看出这张外表下隐藏的真相的一角,只是让她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个人群中的异类,却是与以前的形象存在着某种决定性的不同。
“所以,你在大街上用魔力吸引我过来,只是为了看你的新妆造再顺便陪你看电视?”
“唔,真过分,小镜,你居然是这么想的么,明明说下了那么深情的话,事到如今却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抱歉,我听不懂。”
看着电视机中播出的内容,黑镜也没想到官方媒体居然这样迅速地开始播报有关MDF-7的内容,奇怪,这种情报难道不会被魔监部封锁和延后吗,是认为没必要,还是无法做到呢。
此刻,电视的荧幕中正滚动播放着几名脱逃者的信息。
“明澜……嗯,我还记得这个孩子,是个好孩子,那真是可惜了。”
在看到出身自京平市的魔法少女明澜后,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随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认识她?”
“嗯,姑且知道吧,如今再看到她忽然有些怀念起来了。”
如今电视上如此大范围地宣传,恐怕网络上的讨论热度一定也低不了吧,站在这些脱逃者的角度,这时最好的选择多半应该就是尽力隐藏自己的踪迹,等到社会上的热度稍微减下去再找寻下一个逃得更远的机会了吧。
“可你再怎么想她,这样的逃犯也不可能逃回与自己有关的城市,难得从这样戒备森严的监狱逃出来,在原本罪名的情况下又因为越狱和制造暴乱罪加一等,一旦被发现就会是死路一条,她们又不会是连这些都想不到的傻瓜。”
“哼嗯?是吗……”依旧是那副吊人胃口的语气,虹从果盘中随手捏起一颗翠色的提子,两根手指夹住饱满的果实置于眼前,挡住了那名魔法少女的身影。
“或许,也说不定呢。”
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在暗示着什么,虹笑着吞下了手中的果实,将绽开在唇齿间的果汁吞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