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
面对空白的画纸,堇时绫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对于赋彩突如其来的提议,她也感到些许的困惑。
“我……该画些什么?”
“哎,好啦,我明白了,你在学校里肯定是那种认真听话的优等生吧。”赋彩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双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把她的身体转向画纸,“不要问我这个问题,问你自己,就像我说的,用你真实的想法,去随心所欲地画就好。”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堇时绫面前的工具上,“色彩与思想,它们都是不被束缚与定义的。”
颜料与画笔整齐摆在少女面前,等待着她拿起它们。
“来吧,让我们开始创作吧。”
堇时绫犹豫地拿起画笔,脑海下意识地开始构思,无论是平日的校园生活还是作为魔法少女的战斗,她都习惯于先明确目标,再思考怎样高效完成。
可当目标不存在时,她就陷入了迷茫,下意识把“自己想要什么”替换成了“什么才是正确、合适的”。
思索片刻,她想起来时看到的景色,决定以此为题。
笔触落下,那些清新而明亮的颜色是她的首选,通过颜料的搅拌与融合,她涂抹出一片开阔的草地,并仿照着赋彩的手法用刮刀去制造出颜色间的参差感;她用掺了少许淡蓝色的白去渲染一片澄净的、看不见一朵云的天空,而在天空与草坪的交界处,她添上了一棵挺拔而茁壮的树。
整洁、干净、明亮——这是这幅画的基调,她试着再添些元素,可笔触在画布上徘徊许久,又退了回来,她感觉随意添加的元素会破坏画面整体的平衡。
赋彩始终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直到她完成最后一笔,见她把笔放下,便问道:“结束了?”
“嗯,我想……是的。”
堇时绫挪开椅子,给赋彩让出位置。
“那我就来看看。”赋彩将椅子又拉近了一些,带着几分揣摩的目光扫视过画中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定格在了那棵树上。
“嗯,画面很漂亮,颜色搭配也很舒服,你之前应该也学过美术吧,看起来有一定基础的样子。”
“小学的时候,我上过一阵子的美术班。”
“哦?那么后来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再去上过了呢?”
说到这个话题,堇时绫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小学时的我……有些贪玩,那时候实在不想在周末再去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上课了,而且那时候基本成天就是在对着几座石膏头画画,感觉没什么意思。”
“哈,我懂,素描虽然是美术里十分重要的基础,但天天对着那些单调的东西去临摹确实很无聊,根本没什么发挥创意的地方呢。”
赋彩熟练地用几根手指转起了手上的铅笔,对于堇时绫小小的抱怨她也深表认同。
“天空画得很干净,和草地在画面中的占比也很均匀,或者该说平衡吧,这棵树上作为点缀生机的绿色也很鲜亮,看着让人很舒服,嗯,这的确是一副——”
她停顿了一会儿,似同情似惋惜的目光落在了堇时绫的身上,语气随之一变。
“一幅充斥着‘克制’的画呀。”
未等堇时绫反应过来,赋彩开始重新评价起这幅画来,也为堇时绫揭示了刚刚她给出的好评中被隐藏的下半部分。
“整片天空很干净,很平静,可也因此显得很死板,没有层次感,看不到风,看不到流动……仿佛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
“草地的边缘,你留了一些空白对吧,因为你害怕自己下笔太重破坏了画面的平衡,所以你宁愿不去碰,也要维持它的干净。”
“整体的画面很整洁,但这样一棵树杵在这里,只会让人觉得有些孤独,而且树上的绿色虽然很鲜亮,但你看,树根的颜色却很浅,对不对,反而让它看上去缺少生机,因为克制,所以这幅画反而没有冲出画面向外扩张的力量。”
堇时绫呼吸一窒,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说的每一点,都正中要害。
赋彩放下铅笔,目光转向她,语调也变得平稳了些:“当然啦,这不是在否定你,只是我从你的画中看到的你所呈现出来的内心,因为你也说过你对于魔力的使用与计算上有些焦虑,所以我也在想……认真虽然是件好事,但如果因为太认真而让自己被绑住,那就本末倒置了。”
说着,她换了张画纸,边画边说:“你每次下笔都很谨慎,应该是想着一定要画得更完美,尽量不出错吧,所以最后画出来的东西反而没有灵魂,在战斗中多半也是想着因为自己魔力的储备不多,所以格外珍重自己的每一次射击。”
“虽然我不太懂战斗方面的事情啦,只是,如果每一发子弹都想着一定要‘值得’,结果可能就会错过自己的节奏与气势吧。”
笔尖下,一幅新的风景渐渐成形,草地依旧,天空依旧,但颜色与线条更加自由奔放,部分色彩交错得略显混乱,可整体观感却鲜活有力。
“你看,淡色可以打底,浓墨用在关键处,层层叠加才有完整的画面。战斗也是这样,别让每一次攻击都背负‘决定性意义’,把魔力当作层次来规划:轻触试探,重笔收场。哪怕前几笔并不完美,也能为最终的画面打下基础。”
“可是……要是我失误了,会拖累大家……”堇时绫小声说。
“啧啧啧,你这就是典型的新人思想喽,姐妹。”赋彩咂着舌冲着堇时绫摇了摇手指。
“我是不知道你经历过多么艰难的战斗,也许其中的确有过由于你的全力拼搏才打破僵局进而创造胜机的瞬间,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在那个队伍里应该是个备受信赖的角色吧,而为了回馈这份期待与感受到的责任感,你也会表现得更加努力——听起来是不错,但这样压力也太大了吧,如果是我的话我绝对会受不了的,我认为,一支队伍里没有谁是能够成为缺一不可的绝对核心的。”
赋彩继续涂抹着色彩,原本仿照着堇时绫的画作开始进一步发生了变化,原有的要素变得模糊不清,色彩间的协调变得愈发混乱,不出一会儿,整张画就变成了让人难以理解的内容,可即便如此,它带给人的感受却反而愈发地清晰。
“越是怕犯错,就越小心翼翼,可是姐妹,你有没有想过,在混乱中也能诞生出新的可能呢,更大的风险,却也蕴藏着更多意想不到的可能性,你可以尝试着去更主动地释放自己,试着用‘混乱’去掌握主动,这份混乱并不是无序与失控,它也可以成为专属于你的节奏。”
堇时绫沉默着,目光在自己的画与赋彩的画之间来回切换,心中涌起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呢,姐妹,我该如何称呼现在的你?”
“暴雨,我为这个自己,取名为暴雨。”
“这不是相当有个性嘛,看来就算不用我去特意说这些,你的内心中也一直有着这样的冲动。”说着,赋彩拿起了堇时绫的手枪,眼里带着几分调侃“那么它们呢,你有为它们取过名字吗?”
“当然,它的名字是翻墨,而这支猎枪是惊霆,至于这把匕首,我将其命名为晦。”堇时绫一一为赋彩介绍着她的魔装。
“惊霆、翻墨、晦,嗯嗯,这不是都取了个好名字嘛,看得出来你很珍惜它们,三种魔装,三种线条,可以组合的选项有很多呢。”
堇时绫看着赋彩画出的那幅混乱却又自由的作品,她明白赋彩说得没错,自己的确也渴求着某种自由与释放,就像她在与张清唯一起玩游戏在创建角色时她在最喜欢的东西一栏中填入的内容是“冒险”一样,她作为魔法少女渴求着某种未知的冲动,但对于如何真正地去实现它,她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混乱不是无序,也可能成为一种节奏吗。赋彩的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似乎可以成为一道新的思路,却也同时成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难题。
而在少女即将再次步入思考的长廊时,一抹点在她脸颊上的清凉及时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呜……?!”
“放松点,不必想得这么复杂,就算是雨,偶尔也得学会下场小阵雨,不然天气也会闷坏的。”赋彩收回了蘸着颜料的手指,表情松弛。
“说到底,我也就是个连战斗都不敢参加只会摆弄颜料的胆小鬼罢了,刚刚的话只是外行人的胡言乱语,你没有必要为了回应谁的期待而强行改变自己。”
“嗯,不,不是的,我觉得赋彩你刚刚的这番话对我还是很有启发的。”
“哦?那么启发在哪儿?”
“嗯……这个……”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所谓感受,是无需用言语来表达出来的。”
拿起刮刀,赋彩在画面上刮涂着线条与色彩。
“我之所以喜欢画画,也是因为就算平时嘴巴如此笨拙的我,也能用画来表达自己的感受,让每个看到画的人都能收获到只有本人才能意识到的感动。”
“所以,多去渲染属于你自己的色彩吧,暴雨。”
……
“抱歉,说了那么多的大话,却一点忙都没帮上……”
解除变身后,赋彩又变回了那个连看着人说话都不敢的社恐状态,回忆起自己变身时的所作所为,若不是堇时绫急忙拉住了她,她第一时间还真差点满脸通红着缩到床底下去。
“不会的,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感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赋彩。”
闻言,赋彩低着的脑袋微微扬起了一些,双手的手指也交叉在了一起,声音断断续续:“那个……我也很谢谢你……能来我这边……我、我其实……很开心的……”
说着说着,她的耳根微微发红了起来。
“要、要是你不嫌弃的话……以后……也、也可以再来找我玩……我……我会努力准备好茶点的……”
堇时绫忍不住笑了一下,那种笑并不是嘲笑,而是一种真心的放松。她轻轻应了一声:“嗯,我会再来的,万事屋的……阿彩?”
听到这个称呼后赋彩立刻捂住了脸,发出了宛如土拨鼠一样的怪叫,与此同时脑袋上仿佛冒出了大片的蒸汽。
魔法少女,果然也是有多种多样的呀,堇时绫在心中感慨道,有人像北极星前辈那样坚强,能够成为守护大家的盾牌;有人像阿瑟拉那样活泼,永远地冲在最前面,有人像弦月一样沉默寡言,却在关键时刻格外地可靠;也有人像赋彩这样,就算平时不太起眼,也能在特定的场合大放异彩。
而这种多样性,让她感到安心。
回去的路上,堇时绫又收到了群里的消息。
“冰镇蜜瓜:零食,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那家伙?到时候我们一起吧。”
“零食:我刚从赋彩那里回来哦。”
“冰镇蜜瓜:???!!!”
“冰镇蜜瓜:那家伙的老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不会又做那些可恶的恶作剧了吧!”
思索了片刻,堇时绫笑着在屏幕上敲下了一句话。
“如果可以的话,请温柔地对待她一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