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队长,我有义务去了解我的队员,我的同伴,我的战友,我并不愿将这份真挚而宝贵的联系仅仅维持在表面,我很珍视你们,我相信大家可以成为一支更棒的团队,成为一个更和谐的、密不可分的整体。
我们,可以成为命运的共同体。
以上这番话,出自彩环小队的沫雪在当选队长后的发言。
北极星明白,自己并不是沫雪。她努力模仿着记忆里的样子,说话时加上坚定的抑扬顿挫,面对同伴时维持微笑与笃定,但越是模仿,她越能感到身体里空落落的无力,就像披着他人的外套,始终不合身。
就像沫雪也曾对她说过,她更像是一个被赋予了“承担与背负”责任的角色。
回想起来,这句话温和的话更像是一句残酷的预言。
对于接手几名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员组成一支新队伍这件事她其实直至今日都觉得自己不算是个适合的人选,一方面她觉得当下的自己无论是能力还是性格上都有所欠缺,另一方面,她也从未从彩环小队的解散中真的走出来过。
黑镜的身影,也总像阴影一样萦绕在心头。
对别人而言,她是敌人,是未知的威胁;但对北极星来说,那是从名为彩环小队的废墟中残留的因果,是她必须直面的诘问。
可时间不会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接受与自我疗愈,尽管她的决心依旧如此脆弱,但既然她已经决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既然魔监部也愿意接纳她这面已经碎裂的盾牌,她就无法停下脚步,必须绞尽脑汁地思考作为队长自己可以为这支队伍做些什么。
什么样的队伍才算得上一支好队伍,总是用盾牌保护自己与同伴的魔法少女陷入了苦思,她原以为彩环小队就是一个十分正面且积极的样例,可好景不长,它的故事戛然而止,留下了一个并不美满的句号,而其他小队呢,她试着去请教过灼华关于队伍建设的问题,结果发现对方的模式是自己绝对无法复制与参考的。
灼华的队伍是一支相当特化的阵容,除灼华外所有的队员都几乎是辅助型魔装,这支队伍的风格就是将灼华的表现强化至极致,让她成为一只盛放在爆燃中美丽而危险的焰之花,事实证明这样的作战效率也的确有效,而且夸张华丽的视觉效果也让这支队伍迅速积攒起了极高的人气,成为当今市内最受关注的头牌队伍。
这样的队伍能够成立的核心基础是灼华作为队长独特的人格魅力与力压群雄的实力,听起来这像是和曾经的她在彩环小队中的表现有些相似,可正因为同样经历过瞩目,北极星才更加确认灼华与自己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自己终究不是善于站到台前去主动吸引他人目光的类型。
而对于这位烦恼着的同僚,灼华的建议也十分简单且直接:总而言之,先去多了解这些孩子吧。
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沫雪在队伍成立时踏出的第一步。
“需要再来一杯么?”
苏黎澄的询问打断了北极星的回忆,低下头,杯底已空空如也。北极星愣了片刻,才把空杯递出去。
“谢谢。”
北极星递出了杯子,同时感觉手腕上被一道毛茸茸的“刷子”蹭了蹭,这才发现是怀里的绵绵正在用尾巴扫着自己的手。
看到猫,北极星总是会第一时间想到阿瑟拉,那孩子的确跟猫咪一样黏人又活泼,过剩的精力与鲁莽的性格也许会带来麻烦,但她积极阳光的一面也能为这支队伍注入最为重要的活力,当她听到阿瑟拉一直没有在进入其他队伍时她感到了深深的自责,作为前辈,她们没有给阿瑟拉立起一个好榜样,也正因如此,她才想要尽力将现在的队伍变成阿瑟拉的容身之所。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平时的暴雨则是个很令人放心的孩子,她认真冷静的性格也能和阿瑟拉形成很好地互补,无论是战斗还是日常生活里都能成为令人信赖的支柱,不过也正如她和息壤曾经谈到的,暴雨也有着并不稳定的一面,有时候她的行为会变得异常地激进与冒险,过强的责任感与压抑的自我使她在面临极端情况时也许会变得失控,而这个问题短期内是难以解决的。
弦月……看着面前始终不让自己闲下来的苏黎澄,北极星了解过她的情况,与阿瑟拉不愿与他人组队的原因不同,苏黎澄习惯独来独往的原因其实更加单纯,却也更加令人难以捉摸。
“这个孩子,她并不认可魔法少女,也并不喜欢成为魔法少女的自己。”
在将苏黎澄的资料交到自己手中时,梁思澄是这么对她说的。
“喵呜~”
也许是感受到了北极星的心烦意乱,体贴的猫咪舔起了她的手指,而阳光也从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打在了猫咪们柔顺的毛发上,闪出一层细腻的光。
“抱歉,冷落你了,小家伙。”
感受着怀里毛茸茸而温暖的触感,以及眯着一双漂亮眼睛打量着自己的绵绵,北极星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嗯,今天说好不去想这些的。
“来,绵绵乖,我抱着你去看看外面吧——诶,等下,不要乱动,诶——”
原本在北极星怀里十分老实而温顺的绵绵在她准备双手夹着它的腋下抱起它的时候忽然变得不安分起来,扑腾了几下后便从北极星的手里挣脱开来跳到了一边,落地后甩了甩耳朵,仿佛在表达抗议、
“……咦?”北极星尴尬地伸出手,猫儿却倔强地别开脸。
猫儿的心情总是如此摇摆不定,愁人的是人们还总是难以搞清它们心情变糟的原因。
“你抱着它的姿势不对,这么抱它会不舒服的。”苏黎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新一杯牛奶端到桌上后,她走到绵绵身边俯下了身子,为北极星演示了一遍该如何正确地抱起猫咪。
“像这样,一只手在胸口,一只手在后腿,双手要托稳它。”
“嗯……让我再试试?”
把绵绵放到北极星的怀里,北极星学着苏黎澄的动作观察着绵绵的反应,这一次,猫儿只是小小挣扎了一下,便安静地窝在了她的怀里。
“……成功了?”北极星小声地问着,眼里闪过一点孩童般的谨慎。
而猫咪则满足地眯起眼睛,把爪子搭在她的衣角。
“队长,你家里是不是以前养过别的宠物。”
“嗯,以前家里养过一只狗,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北极星不记得自己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件事。
“因为你刚才的抱法。”苏黎澄指出了原因,“应该是小型犬吧,通常来说狗更喜欢紧密的肢体接触,被紧紧抱住时也会很高兴,可猫不一样,它们很敏感,也很怕身体失去平衡,所以动作要更轻一些,尽量不要挤压到它们。”
“原来是这样,我还真没注意过这方面。”北极星比较起动作的变化,接着语气中多了几分由衷地赞许,“你真的好厉害呀,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望着待在北极星怀里的绵绵,苏黎澄只是从桌上抽出纸巾擦了擦猫咪的嘴角。
中午时分,本打算就此离开的北极星还是没能抗住店长的盛情邀请,留在店里一起吃了一顿午饭,到了下午,猫咖的客人也明显多了起来,猫咪们在店里四处穿梭,店员们也逐渐忙了起来,此时北极星主动提出想要帮忙,店长原以为只是小孩子的一时兴起便没当真地同意了下来,直到她发现苏黎澄的这个表妹的确有两把刷子。
面对挂在书架上死活不愿意下来的橘猫,她伸出逗猫棒对着它晃起了绒球,并在它扑下来的那一刻顺势将它抱进了怀里;面对正在追逐一只布偶的小孩子,她也及时出声提醒,虽然个头比对方还要矮上几分,但她总是能莫名地表现出一份不属于小孩子的成熟,并用耐心告诉孩子们该如何去和小动物们相处。
“小妹妹,你一个人拿这么多,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的,这里是您点的五杯饮料,还有两块蛋糕,哥哥姐姐们请慢用。”将顾客们点的餐食悉数奉上后,她也不忘苏黎澄跟她说过的提醒,“对了,各位享用时请不要让猫咪们去食用,这对它们的消化不好。”
“诶,这个小孩子力气还真不小……。”
“而且长得好可爱,像个小大人似的。”
毕竟就算外表是小孩子,但内在依旧是无可辩驳的魔法少女,身体的素质已经远超普通人了。
“小苏,你这个表妹还真能干呀,平时在家里也经常帮忙么?”
“……大概吧。”
“怎么,难道你们不熟吗?”
对于这个问题,苏黎澄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她的沉默则在店长的眼里变作了另一层意味。
“这孩子她一定很喜欢你,否则怎么会独自跑过来找你呢,你说呢。”
“……嗯。”
……
夏日的傍晚,五点的天光依旧明亮,却比正午多了一份温柔,窗外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餐馆的灯牌依次亮起。
晚上这里的客人并不算多,平时基本店长一个人就能应付,虽然店长也跟她商量过要不要一直工作到闭店时间并开出了相当丰厚的薪水,不过最终苏黎澄还是婉拒了。
“今天辛苦了,各位。”
店长从柜台探出头来,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眼,“大家可以准备下班了,小苏,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带表妹来这里玩哦。”
“她只是偶尔来我这边。”苏黎澄平淡地回应着,北极星则是抿嘴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乖乖地把借来的围裙叠好放到了一边。
铃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猫咖的声音。
“今天辛苦了,队长。”苏黎澄轻声说着,像是在给白天的帮忙做一个小结。
“不,我……只是顺手而已,没有给你添麻烦就好。”北极星摇摇头,声音依旧轻快。
望着街边逐渐热闹起来的餐馆,北极星提议道:“快到饭点了,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哪里解决晚饭?”
“不必了,队长,谢谢你的好意,我——”望向地铁站的方向,苏黎澄显得有几分犹豫,“家里人应该已经做好晚饭在等着我了。”
“是这样啊。”被拒绝后北极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不过她也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如果方便的话,替我向你的母亲问好。”
苏黎澄微微一顿,轻轻点头,当两人走到十字路口,北极星向她挥手告别,随后人潮涌动,把那抹小小的身影彻底淹没。
……
钥匙插进锁孔,听见清脆的回应后,苏黎澄推开家门,屋内的灯已经亮着,淡淡的菜香在空气中弥散。
“澄,回来了?”
客厅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柔和。
换下鞋子,她看见一名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正从厨房端出一碗汤,少女的发丝沾着水汽,脸上带着明媚的笑,那一瞬间,苏黎澄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下意识地避开,落到冰箱上贴着的旧磁贴。
“嗯,我回来了。”
说出口时,她只觉得怅然若失,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补上了最后的余音。
“妈。”
“啊,真是的,我又习惯性地——”小步跑着将汤端到桌上后,少女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随着她拍了下双手,一名女子出现在了少女刚刚出现的位置。
而当那名女子通过家中的落地镜看见自己的模样时,她的眼里始终带着一份陌生的错位感,每每看到母亲这副样子,苏黎澄都会默默地握紧双手。
“正好,饭已经做得了,今天炖了你最喜欢的汤,趁热尝尝吧。”
挂在母亲嘴角的笑意好似一抹临时补上的色彩,浅浅地停在唇角的边缘。
“嗯。”
苏黎澄坐在桌上,看着满桌丰盛的佳肴,拿起筷子的手却沉甸甸的。
“来,多吃点。”
母亲流畅地为她夹着菜,她也浅笑着予以回应,将来自母亲的关爱全部咽下。
“今天,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
她清了清喉咙,将今天打工的经历悉数告诉了眼前的母亲,而对方也表现得十分耐心,时不时给予着回应。
提到接下来的内容,苏黎澄犹豫了片刻,她迎上了母亲期待的目光,最终放弃了自己心中的小小执拗。
“今天,队长北极星来见我了。”
而听到这个名字,她母亲的眼睛立刻亮了几分,表情也随之变得丰富起来,“北极星,我知道,她还是新人的时候我见过她呢,怎么样,她还好么?”
又是这样……
明明眼前的母亲看起来如此慈祥与温暖,可苏黎澄却只感到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她搅动着汤匙看着碗里翻涌的汤水,这的确是她最爱喝的汤,那是母亲最擅长的菜,也是陪伴了她整个童年难以忘怀的味道。
她低头搅动汤匙,舀起一勺汤入口。
“怎么样~?”
母亲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渴望着称赞的小孩子一样。
“咕嘟——咕嘟——”
唇齿间弥留的味道已经揭示了答案。
“嗯,和记忆里的一样。”
“真的么,太好了,我就在想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
苏黎澄点了点头,说出了她最不屑的谎言,也把这份与记忆相差甚远的味道咽下。
这碗汤的味道与记忆中母亲做出的味道天差地别,这并不是什么记忆中所谓滤镜造成的偏移,而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而这,也并不能怪她的母亲。
因为,眼前这个人,并不能完全算得上她的母亲。
苏玲,作为生育了她的母亲,眼前的这个人现在却并没有作为母亲时的记忆。
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名记忆空白,停留在过去,试图扮演着自己母亲的……魔法少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