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废品站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铁皮摩擦声在耳边久久地回荡着。
黑镜站在荒凉的街角,晚风裹着金属与木屑的味道拂过她的脸庞,却也吹散不去心底的纷乱。
明澜最后的声音此刻依旧在脑海中回荡——那句笃定的宣告,就像一枚尖锐的钉子牢牢钉进她的心底。
最后,她还是没有答应下来,这是她坚持下来的战果,但同样地,她也没有再次做出十分明确的拒绝,带着些许暧昧的态度,她快步离开了废品站,步伐明明比平时还要再快上几分,仿佛身后有人在推着她,可离开废品站后她的视线还是不由得飘向了身后的方向,就像是心底被拉出了一根她不愿承认的线,把她牢牢系在那片阴影中。
闭上眼,一幕回忆浮现在眼前。
那场雨,那些攀附血肉的根须,那钻心的疼痛,那遗憾的落幕……那一天,她没能创造预期的结局,也从未真正得到答案。
她摇了摇头,努力驱散着那些画面,却发现它们反而变得愈发清晰。
“呼——”
轻呼出一口气,黑镜望向了不远处的灯光,属于城市的光亮在眼前一闪一灭。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遁入建筑群的玻璃窗上,黑镜以应接不暇的速度在城市中穿梭着,她像是在逃离,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一座大楼的楼顶上。
俯视着身下的车水马龙与百家灯火,她向身后倒退了两步,随后直接干脆利落地仰身倒在地上。
今夜依旧月明星稀。
“……”
“明澜。”
“侯耀林。”
“植物……”
每念出一个词,夜空的阴暗部分似乎就多了些无形的重量,只有在这里,一个人的静寂里,她才能把混乱的线索重新梳理。
——魔法少女明澜,首先是这个大麻烦,黑镜真的想不到对方这个通缉犯居然会选择回到京平市这个地方,通过虹刚才递过来的报纸,现在她也想起来了相关的一些事。
自从MDF-7的越狱事件爆发后,截至今天六名备受瞩目的越狱者已经有两名被成功抓捕,一名在对抗途中死亡,也就是说目前还未被魔监部抓到的魔法少女还有三名,其中一个正是明澜。
她不相信明澜会不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到底是有多么险恶与艰难,一旦被魔监部发现迎接她的绝对不是再次入狱这么简单,反过来想既然她能直到现在都没被抓住,至少应该能证明她收集信息的能力应该不差,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混入城市里,当然,既然如今她站在虹的身旁,也许这其中也有虹的帮助。
站在明澜的角度,如果想不被抓住,那么京平市这个地方绝对是个相当差的选择,即便不提她个人与出身的原因,这座城市的魔监部与魔法少女整体的水平放在国内也是属于较高水平的一列,而她只是一个孤立无援被注意到行踪便会万劫不复的逃犯。
那么,她为什么会特地选择回到这里呢。
这个问题,明澜已经亲口回答了她。
她回来,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与侯耀林,这个如今市内的政要人物,同时也是跟她的过去有着难舍难分关系的人有关,只是,真的只是这样单纯么。
一个越狱犯冒着极大的风险返回故地去找一个某种意义上与她的罪过有关的人物……该死,这是什么二流的刑侦犯罪剧么。
她的话并不能完全相信,这种完全不顾自己性命安危的疯子嘴里的说辞又能有几分是真的,可最糟糕的是,如果这是真的——局势将比她想象的更危险。
对方的目标是如今市内正在风头上的重要人物,一旦牵扯出一些问题,黑镜不用细想都明白这会给京平市带来多大巨大的影响,尤其是明澜的身份还是如此特殊。
“这已经不是我单纯拒绝就能结束掉的事了。”
黑镜得出了第一个结论,不论明澜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至少不会是来重回故地拜访老熟人的,她一定是想做什么,宁愿冒着自己死亡的风险,宁愿与曾经的敌人同流合污。
被逼上绝路的猎物,才是最危险的敌人,因为彼时它已经不会再被所谓的求生意志所控制,它的任何行动一定是为了能在你的身上制造出一些刻骨铭心的伤口。
就算黑镜她拒绝掉这件麻烦事当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明澜也已经与虹牵上了线,凭借虹的性子与能力,这件事显然不可能平静地结束。
“无论我做什么,我都无法置身事外。”
与她是否将自己视为疫散级负蚀体无关,与她是否有没有足够的理由去管人类的权谋无关,只是作为一个看到暴风雨即将到来的人,她必须有所行动。
明澜——这名危险的魔法少女,自己必须进一步弄清她的目的。
其次,是侯耀林,这名如今负责市内民生的官员,对于这个男人,黑镜的了解也只是偶尔听说的程度,对方的具体工作、平时形象之类的她一概不知,保险起见,她也需要注意这名官员的行踪了。
“到头来,自己还是被牵着鼻子走……”
黑镜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她讨厌麻烦事,尤其是这种她自认为能力不足却无法避开的事,明明她自己这边的事还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进展,却又被卷入了更复杂困难的纷争里。
这种麻烦缠身的感觉多少会让人感到有些泄气,不过无处下手的焦急感也能逼迫黑镜去思考、去行动,这时,她想起了一个被自己下意识忽略掉的人。
虹。
“这一次,你到底又在打什么算盘,虹……”
之所以局面变成现在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这其中有虹的主导与干涉,没有虹的介入,凭明澜是不可能去单独进行调查与行动的,正是有这位千面千体的负蚀体的协助,如今的京平市才被埋了这么一个危险的炸弹。
真是个不让人省事的愉悦犯,虽然作为怪物而言不制造出点危机才是反常才对。
从地板上捡起几块石子,黑镜分别将它们代表不同角色放在了不同的方位上,魔法少女,魔法少女的叛徒,负蚀体,魔监部,市政部门,以及……自己这个变数。
“……”
沉默,冗长的沉默。
这一次,自己该做些什么,自己又能够做到些什么?
换个角度想,自己曾做到过些什么。
而围绕这个问题,得来的是更久的沉默。
她摧毁了一群女孩的梦。
她扼杀了一份无私的正义。
她除掉了一个令她感到费解的同类。
“……”
虽然现在才说这样的话有些为时已晚,但许多事的走向……真的与她最初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呢。
想到这里,黑镜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成为了负蚀体,拥有了这样远超常人的力量,自己却还是如此“弱小”。
可,自己也不是一事无成。
自己至少……
“我会保护你的,哥。”不知不觉走上了另一条道路的少女带着令她感到些许痛楚的笑容和她做下了约定。
至少,自己目前还能够守护某人小小的愿望。
坦白地说,这些思绪并未能将眼前的处境带来半分转机,不过也足够支撑着她去再做些什么了,黑镜承认自己的“无能”,但她不甘于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一味地软弱下去最终只会可悲地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所以,就算事情总是无法如愿也好,既然虹特意把自己扯了进来,一定也是希望她能够在这件事上做些什么,以她自己的方式与意志。
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一次的危机同时也带来了新的机遇——明澜掌握着与刘天泽那次情况相关的情报,尽管无法想象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但从她能轻易点出只有自己知道的部分细节这一点来看,她的手里的确有一些“真材实料”。
即便是负蚀体,也不该是那种样子的……
想到刘天泽的结局,黑镜默默握紧了拳头。
许多事,不能就这样结束。
……
……
“那么最近一阵子你就安心地待在这里吧,经过多日的奔波你应该也累了吧,今天早点休息吧。”关上铁皮屋的屋门,虹转身对坐在屋内一言不发的明澜说着,“安心,在我们的目的达成前,不会有任何碍事的家伙会来阻拦你的。”
“是‘我’的目的,你想从中做些什么,与我无关。”明澜看着屋内一台老旧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今日的新闻,手上缓缓地抚摸着她那把伞上的伞骨。
“哦呀呀,看来人家总是能吸引到一些嘴硬心软的孩子呢,真是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坐到明澜的身前,虹将手伸向了明澜,却被对方提伞立刻弹开了,而她见此仍是不以为意。
“明明一回到这座城市就千方百计地想要联络上我,如果是以前的你的话一定会哭得很伤心吧,未来的自己居然会背叛自己的初衷,与邪恶为伍什么的。”
“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厌,无面。”挪动着身体远离了虹几分,“先不提你那个同类,我从未向你允诺过什么,你并未有协助我的理由。”
“哼哼~从你这里听到这种话还真是奇怪呢,你的确并未允诺过任何有价值或者令我提起兴趣的东西,但,你的出现本身就已经是一笔丰厚的报酬了,让人家换一种喜欢的说法吧,明澜。”
“人家,喜欢看到这样的未来,那必将到来,也是唯一注定的未来。”
“那我会期待你的活跃……比起你,或许还是你那个同类更可靠一点,虽然事到如今也无法确认她的想法了。”
“明明临走前说了那样笃定的话,心里却也是有几分没底吗,没关系,关于这点你完全不用担心的,明澜。”
伸手拿过遥控器,虹不断变更着电视的频道,直到画面上出现了前阵子市内魔监部出席的那场发布会。
“风已经吹到她的耳边了,明澜,你与她在这点上没什么两样,总会顺着风走——即使你们自己不愿意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