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魔监部的办公室内,只有挂钟的秒针在恪尽职守地划破寂静。
灯光下,梁思澄面前的文件堆得像一座即将倾覆的堡垒,而空气里也弥漫着咖啡因、油墨以及疲劳混合的沉闷气息,她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无休的日子,两眼干涩发胀,唯有靠冰美式近乎灼人的苦涩强行吊起精神。
她的手边摊着一本手账,密密麻麻的条目近半已被黑笔粗暴地划去,而剩下的,有数项被猩红的标签醒目地标记着——每一笔红色,都是虹那封预告信投下的阴影。
“是,活动当天我会和部长一起从府上出发,一起进入会场,确保不会再有迷路的意外,嗯,然后是关于发言稿的部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强撑着与电话的另一端确认细节。
好不容易挂断电话,她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抬手在手账上重重划掉一行,看着剩余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工作量,她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趴倒在冰凉的桌面上,伸手从抽屉里摸索出一袋话梅,塞了一颗进嘴里,用酸意短暂地刺激着麻木的味蕾。
“咚 咚 咚”门外的敲门声轻轻响起。
“请进。”
曾接待过张清唯的科员,柳菲抱着一大堆资料与文件走了进来,在看到梁思澄这副几乎被抽空的模样后,她顿时感觉手中的文件变得更重了几分。
“梁姐,那个……追加的清单到了。”
“嗯,辛苦了,小柳,你先放到桌上吧,我马上就看。”梁思澄的声音从臂弯里闷闷地传来,连抬头的打算都没有了。
“梁姐,要不我也来帮帮你吧,你一个人的话得干到什么时候呀。”
“谢谢了,小柳。”梁思澄终于撑起身子,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但你今天不是约了男朋友看演唱会?别耽误了。”
“没事的,梁姐。”来到桌前,柳菲主动拿起了一部分文件,“我已经跟他说改天了,我们还是一起把工作处理完吧。”
“可你不是从上个月就一直很期待和他一起去看这场演唱会么,机会难得。”
“我相信他会理解我的,倒不如说,关于这点他其实一直以我为荣呢。”
“诶呀,你们这小两口真是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不答应就是我的不是了,那拜托你了,小柳,我稍后给你做一份清单,你帮我去核对和联系一下上面的对应人员吧。”
“没问题,交给我吧,梁姐。”
“对了,也别忘了打卡,之后提加班啊。”
她从柳菲搬来的文件堆最上层拿起一份,触手的质感与其他文件不同,让她有些意外,手中这份文件的内容与当前魔监部的工作重点没什么大关联。
MDF-7经过连日的修整与整备,终于将几名越狱者的补充资料发到了各地魔监部的手中。
翻开第一页,明澜的照片和信息映入眼帘,寥寥数笔下,勾勒出了一幕沉重的悲剧与藏于其中的危险。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承载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从她唇边溢出。
“怎么了,梁姐?”
“没什么。”
梁思澄将这份资料轻轻塞进抽屉深处,像是要暂时封存一个沉重的秘密,“我们继续吧。”
两位女性埋首于文件之海,开始了又一轮悲壮而无声的冲锋。
距离鳯莱大厦纪念活动的举办,还有七天。
……
这一天,天空下起了冰冷的雨。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在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明澜撑着伞,站在被雨雾笼罩的湖边。
水汽模糊了远近的景色,多彩的世界此刻被简化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灰。
口罩遮掩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伞柄,像在触摸一件即将永别的、心爱的乐器。
“真不走运呢,难得出来透气,却遇上了雨。”虹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她特有的、仿佛事不关己的惋惜,“要不,等天放晴了我们再出来走走?”
“咳咳……”明澜轻咳了两声,随后摇了摇头,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不必了,这个时间点没必要再去做节外生枝的事,况且……”
她望向朦胧的湖面,“已经足够了,这座城市在我不在的时间里,已经变了太多、太多了。”
她的目光穿透雨幕,望向湖心,声音轻得几乎快要被雨声淹没:
“这里,已经没有留给我的地方了。”
见状,虹没有再劝,而是哼起了一段没有歌词的、空灵的旋律,她的手指灵巧地翻动,将一张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泛黄的戏剧节目单,渐渐折成了一艘小小的纸船。
“事到如今,亲爱的……”她踱步到明澜身边,将纸船轻轻放在对方冰凉的手心,“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明澜的指尖摩挲着单薄的纸船,嘴角牵起一个近乎虚无的弧度。
“看看你问的是谁,无面。”
“我从未对任何事做好过准备,所以我才会沦落至此。”
“因为我的无能,我才会失去在这里的容身之所,失去朋友、恋人、家人、以及我自己;因为我的无能,我才会如今像只阴沟里的老鼠躲在这副躯壳下,用一个一文不值的名字去向一只恶兽乞讨换取苟延残喘。”
她缓缓弯腰,将手中的纸船轻轻置于浑浊而荡漾着涟漪的水面。
“我无法‘准备好’。”
雨滴打在纸船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它随着涟漪打了个旋,倔强地漂向湖心,“我只是……做好了‘觉悟’。”
脆弱而孤独的船啊,你终将沉没,但它此刻已然启航,驶向自己既定的命运。
“那么……”虹的笑意更深了,她将手轻轻放在明澜的肩上,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如同魔鬼的祝福与吟唱,“演员,该就位了哦,亲爱的。”
距离鳯莱大厦纪念活动的举办,还有五天。
……
张清唯站在熙攘的十字路口,仰头望着那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市政厅大楼,直到阳光微微灼痛了他的眼,他才转身像一滴水融入了人海。
夜晚,厚重的云层遮住了皎洁的月光,黑镜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被黑暗笼罩着的废品站前,走入铁皮房,她在屋中见到了似乎已等候她多时的明澜与站在她身边的虹。
“小镜这次来,是有什么好消息吗?”虹笑吟吟地开口,全然没有被眼下肃然的氛围所影响。
“嗯,算是吧。”
黑镜的目光越过虹,直接落在了明澜身上,她缓缓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我退出。”
明澜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似一颗小子落入了深潭,“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会再去管你们的闲事了,你和虹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至于你期待的内容……我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去确认了。”
黑镜的目光与面前这名魔法少女交汇,前者没有看到愤怒,后者没有看到劝阻,双方能够确认到的,只有一片共同的沉寂。
“你与那个人的时间,就留给你们自己吧。”
话音落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寂静无声的废品站里仿佛只能听到尘埃落定的声音。
良久,明澜微微颔首,看上去对此并不意外。
“是吗,既然如此,无关人员就请离开吧。”
“嗯,我也正有此意。”
黑镜没有再留下一个字,她向后退入阴影,身形如同被夜色吞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直到确认她已离去,明澜才侧过头,看向身边始终笑靥如花的同行者。“那么你呢,无面,你精心找来的帮手,看起来并不怎么可靠。”
“有吗?我倒是觉得你还对她挺满意的,不是吗?”
将双手放在明澜的肩上,虹微微欠下了身子,将头凑到了明澜的耳边。
“真是太好了呢,亲爱的,看起来……一切顺利。”
距离鳯莱大厦纪念活动的举办,还有三天。
……
“最近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按照通知上的时间请大家在指定位置集合,尽量不要迟到。”
顺利完成最后一日的巡查任务,北极星原地解散了队伍,不过队员们还留在原地,看起来一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前辈,明天你说虹真的会出现么?”阿瑟拉的怀疑并无道理,近十天大厦的情况可以说是风平浪静,而且今晚似乎魔监部终于能够在活动展开前顺利赶上对大厦周边设置本部使用的同样效果的负蚀体防护装置,虽然续航方面远不如本部使用的正品,但也能为明天的活动增添一份重要的保障,面对如此严密的重重防护,想要破坏活动与会议的举办显然变得难度陡增。
“还是不能放松警惕,阿瑟拉,也许在我们不知道的角落里还藏着盲点也说不定。”越是到了这种时刻,暴雨便越是冷静,深知大意乃是大敌这个道理的她对明天的状况仍然不是很放心。
“哼!明天算上咱们有那么多支队伍都会在现场,如果虹或者黑镜出现在附近,这次一定会狠狠地教训她们。”
“做好分内事,少去操心自己不该管的。”而弦月还是一如既往地和阿瑟拉不搭调,这段时间里大厦内养的猫早就和她混熟了,眼下待在前台的那一只正被她抱在手里不愿离去。
“切……”阿瑟拉不爽地嘟囔了一声,不过经弦月这么一提醒她的注意力也很快转到了别处,“明天就能看到前辈在活动上登台了,好激动!”
“冷静一些,阿瑟拉,只是露个面而已……”
送走了自己的队员,又和大厦以及魔监部最后对接了一下明天的流程后,昔日的英雄也终于准备结束这一天踏上回家的路。
路过自己的雕像时,她停下脚步,望着那面被永恒定格的盾牌“息光”,同样被定格在过去的魔法少女微微垂下了眼眸。
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虚握了一下,仿佛那面名巨盾仍在她手中,一股幻痛般的酸麻,顺着早已不存在的臂甲经络,悄然蔓延至肩胛。
“明天……吗……”
同一时间,张清唯坐在家中的床上刷着手机,屏幕上不断闪过纪念活动的预热视频,直到一个关于北极星与鳯莱大厦的推送出现,他下意识点开,却在视频开始播放的几秒后,猛地按熄了屏幕。
屏幕瞬间暗下,变成了一面漆黑而纯粹的镜子,映出他此刻毫无表情的脸。
“就这样吧。”
他自言自语着,仿佛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也是同一时间,被多方势力暗自关注的侯耀林独自坐在宽大却空旷的办公室里,夕阳的余晖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半。这名备受瞩目,如今支撑着城市一部分命脉的男人没有开灯,只是沉默地坐着,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距离鳯莱大厦纪念活动的举办,还有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