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剔透,将鳯莱大厦的玻璃幕墙淬炼成一块巨大的、熠熠生辉的水晶,今日的京平市,天空碧蓝如洗,是难得的好天气。
经过连日的造势与宣传,鳯莱大厦的纪念活动在京平市内已经可以说几乎是人尽皆知,距离活动开场前的一小时大厦外部便聚集了大量民众,其中有当年事件的亲历者,有过来看热闹的围观者,也有喜欢魔法少女想要一睹她们芳容的粉丝们,形形色色的人群怀着各自的期待汇聚于此,让这片区域提前进入了节庆般的喧腾,一股巨大的、嗡嗡作响的背景音,如同海潮般不断冲刷着大厦坚固的外墙。
与大部分人放松的心情不同,大厦内的工作人员们此刻却紧绷着神经,一边接待起拥有邀请函的受邀者一边对活动做好最后的确认。
楼上的休息室内,北极星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的人群,她的身影在广阔玻璃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娇小,几乎要被窗外那片浩瀚的城市天际线所吞噬。
今日的她在人前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全盛姿态——贴身的银色甲胄覆盖着纤小的身躯,庄重的厚缎长裙曳地,北极星星座的轨迹在她胸口流转着微光。
一切,似乎都与荣耀降临的那一日别无二致。
当然,这身光辉实则只是在他人的帮助下用魔力刻意制造出的障眼法罢了,活动方原本为她准备了一套昂贵而精致的礼服,但最终她婉拒了,不仅因这孩童般的身材难以撑起那身衣服,更深层的原因是,她希望站在这个位置,面对这座城市的目光时,自己是那个纯粹的“魔法少女北极星”,而不是一个被奢侈品包裹、被社交礼仪定义的“嘉宾”。
勋章可以被授予,荣誉可以被颁发,但唯有这份力量,以及与力量一同觉醒的责任,是她无法卸下、也不愿掩饰的。
一枚耀眼而夺目的金色缎带徽章贴在了她胸前最显眼的位置上,那是这个城市对她给予过的认可,也是她为这座城市献身过的证明,不过也只有她本人知道,明明是如此重要之物,她为了找到它却几乎把家中翻了个遍找了几天才找到,找到它时,上面甚至蒙着一层薄灰。
“前辈,大厦那边说你可以提前下去准备了。”暴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感,面对如此重大场合,即便是一向稳重冷静的暴雨也会紧张起来。
“嗯。”北极星应了一声,视线却没有从窗外收回。
这里是她的荣耀之地,也是她的枷锁之地,此刻再次站在鳯莱大厦中,就像是一次对过去的朝圣与审判,力量如何回应了她的呼唤,奇迹如何在她手中诞生——这些她都还记得,她不可能忘得掉,息光将她那“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的渺小愿望,硬生生锻造成了被称为“奇迹”的现实。
除此以外,还有此后余生都必须背负的、与这份荣光等重的责任,在所有的代价中,这似乎是眼下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今天她最多只算个撑场面的配角,北极星有着这样的自知之明,可即便如此,一旦意识到距离活动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她的呼吸还是变得更急促了一些。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抬起,轻轻拂过冰凉的窗户玻璃,那坚硬的触感,首先让她想起了“息光”那可靠的表面,但紧接着,一种更为冰冷、更为客观的联想浮现——一面光洁无瑕的镜子,它能毫厘不差地映照出眼前的景象,也能冷酷地映照出站在它面前的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疲惫。
那一日,奇迹发生的那一日,似乎也是这样一个碧空如洗、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我们走吧。”
她终于转过身,脸上所有的复杂情绪在瞬间被收敛得一干二净,与暴雨一同迈向那片喧嚣的中央舞台。
……
与此同时,大厦外侧的公共区域中气氛已经发酵到了顶点,人群熙攘,气氛如同一场盛大的节日,临时搭起的店铺内贩卖着限定的周边,孩子们在合影墙前追逐打闹,几个女孩子穿着小小的魔法少女服装模仿着偶像的姿势,笑声清脆,媒体则是架起了长枪短炮,将镜头对准了会场入口,期待着见证英雄的荣光与城市的庆典。
如此巨大的人流量聚集到此地,难免发生一些小插曲,在官方经过精心考虑而提前设置好的临时医疗点旁,就有一场小小的“意外”正在上演。
“怎么回事?关键时刻掉链子!这车怎么启动不了了?!”一名穿着白色医护服的中年男人焦急地拍打着医疗车的引擎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车内,一位面色苍白、呼吸略显急促的年轻女性正靠在座椅上,她戴着口罩,额发被虚汗濡湿,黏在皮肤上,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病态。
“应该是散热系统坏了,管线有些泄漏。”另一名医护人员蹲在车头检查着,随后迅速判断出了故障原因,她们的对话与显而易见的窘境,很快引起了现场一名负责协调秩序的官员的注意。
他皱着眉头快步走来,在对现场情况进行快速评估后,立刻做出了决断:“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大厦里面有备用的医疗休息室,先把这位小姐送进去休息,绝对不能让她在太阳底下这么晒着。”他拿起对讲机,语速飞快地开始协调内部接应。
于是,这名身体不适的女性在一名官员人员和一名医疗人员的协助下被送往了大厦内,而看着几人远去的身影,刚刚检查着医疗车状况的那名医护人员将一只手背到了身后,嘴角微翘着做出了挥手再见的动作。
计划通。
至此,虹已经完成了所有能为明澜做的事。
她微微抬起眼帘,目光似乎穿透了喧嚣的人群,望向五十米外那层若有若无的淡金色帷幕,心下对魔监部的高效生出几分带着嘲弄的“敬佩”,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布下这重防护确实辛苦,只可惜,这面自以为密不透风的网,终究是作茧自缚。
那么,接下来舞台就交给你了,亲爱的。
见远处一位抱着小孩子向这边跑过来的家长,虹迅速恢复了身份上的稳重,用关切的神情迎了上去:“怎么了?孩子哪里不舒服吗?”
……
距离鳯莱大厦五百米外的一座商业楼的顶层边缘上,黑镜的身影悄然浮现。
望着远处那座在日光下仿佛闪闪发光的建筑物以及下方密密麻麻的观众,尽管已经表示过不会掺和明澜的事,不过还是出现在了这里的黑镜打开了手机的直播,透过小小的屏幕看着大厦内的情况。
中央大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柔和而明亮的光辉洒满每一个角落,与窗外涌入的阳光交织,台下受邀而来的政要名流、各界代表正装出席,他们的正后方是架设着长焦镜头的媒体区,闪烁的指示灯如同躁动的萤火。
随着场地中的音乐声渐息,全场灯光也微微暗下,唯有一束灯光打在舞台侧翼,一位有些眼熟的主持人穿着典雅的礼服稳步走上了台前,她的声音通过优质的音响系统,清晰而富有感染力地传遍整个大厅。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亲爱的市民朋友们:大家上午好!”
与此同时,时间指向了上午十点整,热烈而克制的掌声与外部区域中在半空交织的礼花一同绽放。
明明是一件差点出了大批人员伤亡的灾难事件,也真亏这座城市还能有闲心去拿它做文章。
“今天,我们齐聚于此,在京平市中这座承载着勇气与希望的地标——鳯莱大厦,共同来参与这场纪念活动,缅怀过去的伤痛,致敬无畏的英雄,并展望我们共同守护的未来……”
主持人的声音沉稳地推进着流程,回顾着那场惊心动魄的灾难,歌颂着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的平凡与不平凡的人,词句优美而规范,是这类场合标准的叙事方式,却也在一定程度上抚平了时间的褶皱,将那段历史包裹上了一层仪式感的光泽。
对于这些陈词滥调与场面话黑镜没有听下去的兴趣,借着刚刚镜头扫过了本次出席的魔法少女们,她也能稍微判断出此次魔监部派出的人手与力量。
果然防卫力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上许多,再加上那层能够抗拒检测负蚀体魔力的临时装置,可见魔监部对负蚀体的防范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就仿佛是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一样。
不过……针对的重点也近乎全部放在了负蚀体上,如此一来明澜混进去的可能性便能提高了一些,果然虹应该又在这其中动了一些手脚,虽然不知道她能用什么样的方法把明澜送进去,不过黑镜很确信,明澜此刻一定已经进入了大厦内。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明澜要如何在如此众多魔法少女的眼皮底下,在这样一个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场合,完成她的目标,强行发动袭击?那无异于以卵击石,瞬间就会陷入重围,毫无成功的可能。
所以,这也是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此时,活动进行到了北极星出场的环节,看着屏幕中这个在闪光灯与如潮水般的掌声中登上台的矮子,黑镜的眼里带上了几分不屑,轻哼了一声后,她唤出了碾压卿。
“只会像个没有主见的傀儡一样站在那里背稿子么,我们的救世主大人。”
你若真的是个英雄,那么就去拯救即将落在你眼前,在你那辉煌舞台的正中央上演的悲剧吧。
她不再犹豫,拇指划过屏幕,关掉了直播软件,也同时掐断了耳边那依旧在持续着的、庄重而温暖的致辞声,将手机收回,她开始向大厦方向移动,同时毫不掩饰地释放出自身的魔力波动,以近乎挑衅意味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于是,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厦周围无论是待命还是在与市民们互动的魔法少女都立刻感知到了属于黑镜的魔力。
“方向确认,后方大约四百米的位置,发现负蚀体黑镜的行踪……她这是在刻意威胁我们么。”
“我带队去。”灼华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
“见者有份。”随之森蚺的声音也出现在频道中,“不能总是让你出风头吧。”
这阵骚动同样也落到了北极星的耳中,她的发言刚到嘴边,微微一顿,尽管她的面部肌肉依然维持着完美的微笑,但她的眼神却瞬间锐利了起来。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不必在意,北极星,她们会处理好的。”
已经先一步离开会场的梁思澄在台下用耳机安抚着她,随后梁思澄向身后的窗外看去,数道光芒从会场附近升起,向着黑镜的方向迅速逼进。
“我们看到她了,她在后退。”
北极星稳住呼吸,将那份冰冷的警惕压入心底,用丝毫不受影响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开始了她的发言:“谢谢大家,今天站在这里,我感到非常的荣幸……”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大厅,她知道,这场光鲜的典礼,已经从内部开始出现了第一道裂缝。
……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面对身旁医务人员的询问,靠在沙发旁的女子脸色煞白,她虚弱地摇了摇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似乎都已耗尽。
“血压数值还是偏低……很不稳定?带了药吗?”
回应的依旧是摇头。
“那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取药和设备来,很快就回来。
医护人员在随身的本子上写了几笔,在给女子喂服了一些水后他快步匆匆离开了房间,将门轻轻关上了。
“……”
女子缓缓地睁开了眼,她的脸色依旧看上去很差,不过眼中却再也看不到丝毫的无助与虚弱,听着门外远处的声音,她挣扎着摊开了手掌。
一枚造型古朴、通体呈现深邃蓝色、表面刻有精致雨伞图案的饰品,在她空无一物的掌心悄然浮现,并散发出越来越清晰的、水波般的淡蓝色光芒。
支起身体,她一边喘着气一边直面起属于自己的心之锁。
然后,她用一种近乎破碎、却又蕴含着不可思议力量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了那两个决定命运的音节:
“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