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违约了。”
连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精准把控的激烈交锋间,眼前的敌人忽然丢出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什么?”
黑镜向后撤出半步,闪身躲过险些撕裂腰身的爪击,顺势抬腿一脚踹在了森蚺的腹部。明明看起来就是普通少女的肉体,可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大腿的感觉却像是踢到了铁板一样坚硬无比,对方的身形也丝毫未动。
身为魔法少女却拥有这么恐怖的身体素质,到底谁才是怪物啊。身体僵住的瞬间黑镜便意识到自己又露出了破绽,她用最快的速度收回脚,却还是被森蚺抓住了破绽。大腿被抓住,身形失衡的瞬间对方的爪子已经反手砸在了黑镜的腹部。
“我说,你这个混蛋违约了——!”
带着明显的怒火,森蚺狠狠地挥出了这一拳,但命中黑镜的瞬间她便皱起了眉:手感不对,这一拳的手感太“空”了。
果然,被森蚺击中的黑镜没有倒地,那易碎的身体也没有破碎,她以速度未减的姿态再次与森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直到她站定,森蚺才看到黑镜虽然腹部的确有被命中、撕裂的痕迹,但伤口远远不及她的预想。
“我和你只有一个约定,而我也并不认为我违反了它。”低头查看着正在迅速修复着破损的身躯,黑镜一边调整起自己的气息一边把话回了回去。也不知道这个疯娘们又发什么疯,她这次可也是特地没逃跑被她追上的,结果这家伙上来却还倒打一耙。
“那上次最后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四处乱窜最后灰溜溜逃掉的是谁?”
如果把森蚺只当成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战斗狂那可就错了,尽管她的战斗风格一向残暴直接,但她并不仅仅是个直觉派,只是用这对话相互拉扯的时间她已经从黑镜的动作与自己奇妙的手感中察觉到了方才那一击效果不佳的原因。
自己的拳头在擦过这个瓷娃娃的肋骨时,她听见了“裂开”的声音——但不是骨,是空气被切开的声音。第一次,黑镜不是被自己击飞,而是踩着伤势的空隙,把她自己从“应当粉碎”的轨迹里捞了出来。是凑巧,还是……?
“那个啊。”黑镜一想,意识到森蚺说的是明澜那件事。她继续向后小步地后退着,警惕着森蚺的动作,“我可没说允许你找那么多人来拼单,而且出动了那么多人却没能想到封死我的逃跑路线,完全是你们太无能了吧。”
“……越来越会说了呢,你这家伙。”话音未落,森蚺的身影埋没在眼前被风吹动的高草丛中,再次现身已然杀到了黑镜的面前,“等我待会儿把你这张脸给撕下来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自信。”
果然,和崩拳的练习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效果,尽管与自己最初的设想有些出入,但自己的战斗能力的确得到了提升。继续与森蚺在近距离缠斗躲闪着,黑镜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使用起来正在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崩拳曾为黑镜指出过她较为突出的几个弱点:其一是她的决策与执行力太差。她对于在战斗中的目的判断总是滞后、犹豫,一拉一扯间给了对手更多的反应时间,而她偏弱的执行力也使她常常自我怀疑,在遇到困难时很容易会被拖入这样对自身不利的循环中;其二是她的进攻几乎毫无连贯性。先前她养成的那种不断潜伏于环境中的镜面从暗处发动袭击再躲回去的打法虽然很有她的风格,但太过固化,缺少真正的变通,而且不断调整位置与出手角度也会对她的思考造成更多负担,她必须更加灵活地利用、创造自己的优势区间才行;其三,则是她对武器的运用,这也是他要求在与自己战斗时黑镜必须空手的原因。
“如果你不能将它们当作你的手足,那你还不如空手上。”那个男人是这么说的。
而在被崩拳单方面碾压了那么多次后,即便意识与思维的进步仍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在连思考的时间都在被彻底压榨的互殴中,身体强迫着黑镜记住了一些东西,比如……崩拳的动作。
无论怎样用力的攻击落在崩拳身上都未能显现出足够的效果,而即便如此崩拳也没有选择全部吃下攻击,而是相当娴熟地运用肢体与肌肉的力量去躲避、削弱黑镜的力量。这让黑镜有些联想到了北极星的战斗方式,那个小矮子虽然也是个意外的怪力,但之前用盾牌时也不是完全用蛮力在与负蚀体对抗,只不过崩拳显然技艺远远在北极星之上。越是和他战斗,黑镜越加确信对方是真正“掌握”了力量的高手。
而自己这副脆身板,之前却还在用几乎自毁的方式去为战局创造变数与机会,孰高孰低真是高下立判。
“喂!只会一声不吭地躲吗!”显然,黑镜沉默且不怎么还手的态度让森蚺非常不爽,而这就有些冤枉黑镜了,她不是不想还击,而是不知该如何还击。
正如前面所说,她在与崩拳的练习中逐渐精进了对身体的掌控力,也适应起高强度的战斗节奏,但这些提升……都是建立在“空手”这个前提下的。一旦拿出武器,她的动作又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慢半拍,原本想着与森蚺战斗时会不会有机会将对武器的使用也变得触类旁通,可目前的事实证明,她发出的几次攻击都被对方轻松化解与反制,森蚺的动作不仅没什么破绽,还会主动假装露出破绽勾引自己攻击,最终演变成了专心规避伤害反而更有利的画面。
所以说,自己真是一不留神就会从一个极端变成另一个极端呢。在心底默默吐槽着自己,黑镜唤出了碾压卿,用锤柄接住了一个大跳踩过来的森蚺。来自上方的重重力量立刻让双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真是一如既往可怖的压制力,简直就像是在与自然界中那些充满破坏欲的害兽对峙一样,对于普通人来说,负蚀体给他们留下的印象也莫过于此吧。
“……”
想到了一些不好的联想,黑镜迅速摒弃了杂念,将精力再度集中。
总之,先珍惜当下这种实战以外的每一次机会吧。将魔力灌注入轰鸣的锤头,黑镜挥舞着碾压卿与森蚺的身体碰撞在了一起。
……
……
“森蚺,对你来说,变成负蚀体的人类是什么?”晃着不时有透明碎屑洒下的身体,确认森蚺停下动作,今日已经没有了再打下去的兴致后,黑镜看似随意地丢出了这个问题。
“怎么,这又是什么新的套路,言语攻击?那我劝你换个人。”明明激烈地打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可森蚺仍旧是一副气都不喘的轻松模样,对黑镜丢出的问题她表现得嗤之以鼻,“负蚀体就是负蚀体,不会是其他什么东西。”
“你不会关注为什么有些人会变成负蚀体么?”
“有那闲工夫,我不如去想明天吃什么馅的包子。怎么,你还想让我每次杀死你的同类前还友好地给他们拜三拜?别做梦了。”
“是么,这样啊。”
对森蚺的这副态度黑镜也完全不意外,倒不如说像北极星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魔法少女才是少数。魔法少女不是心理辅导员,能消灭负蚀体,满足大多数人的“希望”与“期待”便已完成了她们的职责。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丢下这句话,黑镜便不再顾忌森蚺的反应,飞起离开了脚下这片高草丛。
此刻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出于某些原因,她还不想回家。
碰见了林晚那个值得关注的个体,还意外地遇上了叶晓霜,她或许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思考自己究竟该去做些什么。
而等她回过神来,她已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公园中。
这个城市的人们无从得知,不久之前,一名异乡的少年来到这个城市想去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最终却被迫燃尽自身死在了这里。放眼望去,那场战斗中的痕迹几乎已被完全抹平,只有看起来有些新的地砖、新换上的绿植草坪与焕然一新的墙壁能依稀让人意识到这里曾发生了一些事。
刘天泽为什么会死?这个问题她曾在心底问过自己许多遍。他是不是有不用像那样死在自己、朋友眼前的方法?计较已经发生的事已经于事无补,但是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许能为她的当下提供更多的选项。
因为我并未将局面完全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不仅是我的能力不足,同时也是我的判断错误,我认为那些少年少女们间的情谊可以唤醒一颗失控的心,那的确起了些效果,却也最终导致了那样一个惨烈的后果。
认为只要限制而不彻底控制他们的行动就可以让他们免受伤害,将一切都赌在情感这种不确定因素上,这种想法……就像她所反感的魔法少女一样天真。
想到这里,她的身影再次开始移动,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不,她其实是知道的,当她第一次见到叶晓霜,看到林晚时,她的脑海中便会自然地浮现出那个地方,她会下意识地想到那里。
有些过去的东西,始终萦绕不散。
良平桥,京平市内一座再平常不过的桥,这座桥既没什么悠久的历史,附近也没什么显眼的地标建筑或是商圈,人们在这桥上来来去去,无人在意它的故事。
八月的夏夜仍带着白天残留下来的几分让人焦躁的炎热,桥下,平静的水面在月光下泛着白花花的影子,等到几片云彩遮住月光,水面也就立刻变得漆黑一片。
“咕嘟咕嘟——”
站在桥边,当黑镜向着水面俯视时,她总会听到气泡在水面下涌动的声音,若是在这里闭眼,她甚至能隐隐听见似乎有人的声音掺杂其中。
“救……救、救我……”
“——”
深吸一口气,黑镜摇了摇头,漆黑的水面下到底埋藏着多少秘密,这条河水是否会记得它曾吞没过一个鲜活的生命呢。
伸出右手,黑镜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在这座桥上,她曾用这只手,将一个满溢着痛苦色彩的灵魂推给了“希望”与“爱”。那一瞬她认为这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只要这样做,对方就能获救;只要这样做,对方灵魂中的苦痛就能被一笔勾销,他的绝望也就会烟消云散——
彼时的她,想法就是如此天真。或者说,即便她已经眼睁睁地目睹着对方千疮百孔的内心,明明她听到了对方在心底痛苦地呐喊,她还是一厢情愿地这么做了。
她拍了拍那个人的背,为他指向了桥头的另一端,“去吧,跟她们走,你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许下了无法兑现的诺言。
最后,当她冥冥之中意识到什么而转过身时,她看到了一抹笑容,与代表着告别的挥手,那是她见到过的最难看、肤浅、可悲而哀怜的笑容。
一念之差,她把向自己发出的求救信号转身推给了自己认为更合适的人选,只因为她固执于负蚀体的身份,纠结于自己的天真。
于是,直到夜风吹过来时她才意识到她把那个人推向了深渊,任由脚下冰冷的河水吞没一切。
“……”
这双手,如何当时能伸得更远就好了。
而现在,类似的问题又来到了眼前,这不仅是过去的回声。
与叶晓霜分别前,她的确听到了对方最后说的话。无关立场与出身,人人都有行善的权利,作为人而言,尤其是像她那样曾因善意而反被伤害的人,有这样的觉悟与期许的确很了不起。
只是,何为“行善”,对于这一行为的阐述,人与人之间的分歧与见解却也同样复杂。
这双负蚀体的眼睛不会说谎,它为黑镜揭示了林晚已经发生“病变”的内在。杀意,这种情感就像一旦燃起便难以被扑灭的火,仅凭人为地干预,她并不相信可以实际解决林晚的问题。
以她目前观察到的情况,再这样下去,林晚基本会在负蚀体化之前以人类的身份付诸行动,那样一来,无论她是否成功,她的余生基本只能剩下毁灭的结局。
而即便是异化为负蚀体,那也难以解决内部的实际问题,在这期间若是无意识的暴走造成了更多无辜者的伤亡,也只会让悲剧的范围进一步扩大、蔓延。
能否存在一种方法,让情况变得最为可控,牺牲的部分可以让人接受呢?
以这种前提来思考,一个极为反常却又合理的答案油然而生。
意识到自己想到的可能性,黑镜本能地想要为自己的想法而干呕,然而这个答案一旦滋生,就再也无法将其轻易忽视。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思考这种像魔法少女一样的“选择题”了?
她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在指间的缝隙,她听到了轻微的脆响,那是她压下冲动的声音。
桥上灯光明亮,桥洞下的水面也依旧黑得像一片深渊,有些地方光向来照不进,那么,心也是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