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稠的血珠沿着巴鲁巴伦伯爵僵硬的指关节滚落,滴在脚下龟裂的土壤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遍布躯干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表层的皮肤被上千道「气」凝聚的刀刃割开,鲜血从他的伤口中涌出,染红了他的身躯,即便如此狼狈,他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眸,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身影。
莫里斯特。
“嗤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再次撕裂空气。
巴鲁巴伦怒吼一声,将最后一丝气劲灌入了他手中的爱剑,他的爱剑表面再度泛起一抹赤色,劈向莫里斯特看似随意架起的剑刃。
火花猛烈迸溅,照亮了莫里斯特那张不见波澜的脸。
他那柄造型古朴的长剑,稳稳地承受住了这足以劈开岩石的重击。
“执着,但徒劳。”
莫里斯特的声音平淡。
话音未落,他手腕骤然发力,一股沛然莫御的气劲顺着剑身奔涌而出。
巴鲁巴伦瞳孔骤缩。
他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从交击处炸开。
双方的长剑交击,爆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悲鸣。
巴鲁巴伦苍老的脸上扬起了笑意。
因为,在二人的目光中,如蛛网般的裂纹布满了莫里斯特的剑。
“砰——”
接踵而至的是金属碰撞、洒落地面的声响。
不是断裂,而是彻底的粉碎。
巴鲁巴伦和莫里斯特的差距很大,在等同地位下,赢不了他,他能做到的只有削弱莫里斯特。
因此他盯上了莫里斯特的剑。
莫里斯特的剑是一柄普通的剑,没有什么魔法符文、也不是什么上好材料锻造出来的。
他的剑本就承受着莫里斯特体内磅礴的「气」,那如果,在每次碰撞时,巴鲁巴伦都通过自己的爱剑将一部分「气」注入到对方的剑刃中呢?
结果便是——
无数闪烁着赤红余烬的金属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暗红星辰,骤然爆裂四散,叮叮当当地砸落进坚硬的地面。
莫里斯特手中,只剩下了一根剑柄,他勉强稳住了自己前倾的身体,与巴鲁巴伦的剑刃擦肩而过。
巴鲁巴伦并不好受,他体内的「气」已经见底。
他握着剑,酿跄着后退了两步,每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一个混着血水的脚印,胸口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体表那层流转着土黄色光泽的「磐石」光幕,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黯淡、消散无形。
反观莫里斯特侯爵。
他仅仅是肩头华丽的肩饰被凌厉的剑气划开了一道口子,臂膀上多了几道浅浅的血痕,渗出几颗血珠,但这与他磅礴的生命力相比,不过是蚊蝇叮咬。
他姿态依旧挺拔,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
体内蕴藏的「气」依旧汹涌澎湃,透过他平静的表象传递出令人绝望的差距。
他缓缓垂下了剑柄,斜指地面,迅速将巴鲁巴伦附着在剑柄上的「气」用自己的「气」吞噬干净。
差距,赤裸裸的差距,如同天堑横亘在两人之间。
伯爵与侯爵。
这是生命能级,对力量本质理解与掌控上的本质鸿沟。
任凭巴鲁巴伦如何压榨潜能,如何燃烧生命,在莫里斯特那绝对的力量和境界面前,终究如同试图撼动山岳的蝼蚁。
他倾尽全力,伤痕累累,气息奄奄;对方却云淡风轻,从容依旧,力量充沛。
“这就是……侯爵啊……”
巴鲁巴伦的喉咙里滚动着腥甜的液体,混杂着血沫和不甘的低语。
他试图再次凝聚体内那早已枯竭的「气」,然而,体内传来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旷和令人心悸的死寂。
最后一丝「气」,已在刚才的最后一击中耗尽了。
此刻的巴鲁巴伦连支撑身体站立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的膝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模糊。
握紧拳头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换取一丝清醒。
莫里斯特看着眼前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对手,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也没有刻意的怜悯,他的眼里只有平静。
紧接着,莫里斯特缓缓抬起了双手。没有磅礴的气势爆发,但周遭的空气却骤然变得粘稠、沉重。
他周身残留的微弱银白光晕飞速收敛,尽数凝聚在紧握的双拳表面。
没有花哨的技巧,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是摒弃了外物,回归最原始、最纯粹力量本源的宣告。
巴鲁巴伦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求生的本能、战士的尊严、以及内心深处那股永不服输的执念,在死亡的刺激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榨干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潜能,试图调动体内那早已枯竭见底的「气」。
没有!
空空如也!
如同干涸河床深处最后一丝水汽也被烈日蒸发。
然而,身体的本能反应更快!
在莫里斯特那双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拳头即将及体的刹那,巴鲁巴伦几乎是凭着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直觉,将沉重的身猛地挡在了胸前,同时身体竭尽全力地向后蜷缩。
轰!!!
时间在这一刻拉长——
莫里斯特的拳头,毫无保留地轰击在巴鲁巴伦横挡的剑身之上。
咔嚓!
这柄坚固的、陪伴他许久的爱剑剑身上,竟被莫里斯特一击轰出了裂纹!
莫里斯特已经学会了吗……
这是何等的天赋。
来不及自嘲,那凝聚到极致的拳力,穿透剑刃的裂纹,落在在了巴鲁巴伦交叉格挡的双臂和他的胸膛之上。
嗡——!
“噗!!!”
巴鲁巴伦的身体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
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臂骨断裂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感受到了胸骨在巨大冲击下哀鸣变形带来的窒息剧痛。
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狂喷而出,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的暗红色血线。
他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十数米开外,撞碎了一栋民房,腐朽的木屑混合着尘土轰然飞溅。
最终,他无力地滚落在冰冷坚硬的泥地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世界在旋转、颠倒、模糊。
剧烈的疼痛吞噬了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烧红的烙铁,灼痛着破裂的内脏。
视野彻底被染红,剧烈的耳鸣淹没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他尝试动弹手指,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抽搐。
“嗬……嗬……”
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每一次抽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竭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透过被血污模糊的视线,看向那片被尘埃笼罩的天空。
灰蒙蒙的,看不到阳光。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深渊之际,一个早已被尘封在记忆角落、此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时间和濒死的迷雾,在巴鲁巴伦破碎的脑海中响起:
“巴鲁巴伦。”
一个身形高大、穿着华贵服饰的中年男子,站在城堡高耸的露台上,俯视着下方烈日曝晒的训练场。
年幼的巴鲁巴伦,刚结束了一场艰苦的基础体能训练,汗水浸透了他粗糙的亚麻训练服,小小的身躯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稚嫩的脸庞上沾满污泥,唯独那双眼睛,依然倔强。
他正仰着头,看向头顶的那道伟岸身影。
那便是他的父亲。
“大人……父亲大人……”
“站起来!这就是你的全部了吗!!你看看你,此刻的模样是多么的狼狈!”
“可,我真的打不过,他实在是太厉害了。”
年幼的巴鲁巴伦低下脑袋。
“所以你想法放弃了是吗?”
巴鲁巴伦的脑袋更低了。
“错了,大错特错,身为一名战士、一名骑士,即便失败,绝不能有放弃的念头!”
“你之前做得不就很好吗?你失败了很多次,但你从没有放弃过抗争,你也从未放弃过希望,所以你才站在了这里!”
【希望啊……我为什么站在这里?】
……
“巴鲁巴伦老师,您能再和我们讲讲魔族战争的故事吗?”
一群十多岁的孩童围着巴鲁巴伦打转,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巴鲁巴伦捡回来的,他们大多数人没什么天赋,但因为他的经历,他相信这些孩子最终都会成为一名强者。
【他们还在战斗,我却提前倒下了……】
……
“照顾好他啊,我的老友……”
【啊,是特鲁多吗?】
【抱歉啊,我在这里倒下了,没办法照顾比塞特了。】
……
“镇守大人,魔族又来了!”
他环顾身后,是翁格勒城还未撤离的数万百姓,他不算远的东方,则是人类帝国的皇城。
“不能让这群该死的魔物冲破翁格勒城的防线,否则这座城池,乃至人类帝国的所有城池以及城池内的百姓都要遭殃!”
“要想拿下这座城,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战至最后一刻,我真的还拥有当年的勇武吗?】
所有的画面归于沉寂。
“站起来,巴鲁巴伦,无能的死去只会让那些强大的敌人摧毁你背后的希望!贝肯家没有孬种,就算是死,也要在敌人的身上,留下永不可磨灭的创伤!”
“才能争取到,你背后的万万人活下去的希望!”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