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乍现,赫提斯身前那片由米修斯催生的荆棘牢笼应声碎裂。
然而,视野开阔的瞬间,并未带来解脱。
眼前所见,是无穷无尽的墨绿荆棘海。
每一根藤蔓都承载着三十年来翁格勒城沉淀的绝望与悲戚。
空气中弥漫着腐土气息,那是无数生灵被榨干后遗留的残渣。
可这些苦痛的哀嚎,并没有受到这些哀嚎的影响。
那双深邃的黑眸只有对这些逝去生命的惋惜。
他曾亲历过战争,直视过比这绝望更深千百倍的痛苦,米修斯精心构筑的这片“苦痛之海”,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米修斯,我记得你是「忍耐」神赐,对吧?”
荆棘之海的翻腾骤然一滞。
隐于重重荆棘之后的米修斯似乎有了刹那的停顿,但那片由苦难构成的海洋并未退却。
“可你,为何不继续「忍耐」下去?眼睁睁看着翁格勒城化为瓦砾废墟,岂不正契合你的神赐?坐视毁灭,冷眼旁观,照此计算,你所能收割的「忍耐」果实,不是更为丰厚吗?”
“只有坚持到底的「忍耐」,才能摘取最终的胜利果实。”
米修斯的声音透过荆棘传来。
“这是我前生的信条。”
“正视我的问题!迫使你提前动手的原因,不外乎两个:其一,有某种你无法抗拒的力量在逼迫你;其二,你看到了一个远超忍耐所能带来的、令人疯狂的巨大收益!”
“我看过翁格勒城的情报,反抗军几乎掀翻了翁格勒城的天,你尚能稳坐钓鱼台;瑞妮丝直指封印我的神像,你也未曾现身阻拦。那么,你其实本来不想对我动手的,是吧?”
米修斯握着荆棘剑柄的手指猛然收紧。
这个勇者的洞察力一如既往地可怕!
不能再给他思考的时间!
轰——!
遮天蔽日的荆棘巨浪瞬间拔地而起,凝聚成一只覆盖苍穹的、由痛苦藤蔓交织而成的巨掌!
五指狰狞,裹挟着万钧之势和空气被挤压得发出爆鸣,朝着下方渺小的身影拍落。
就在那巨掌阴影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赫提斯终于动了。
“呵……方才与你谈了这么久,我在等技能的冷却……而你,又在等什么呢?”
话音未落,手腕轻抖!
那柄纯粹由凝练之「气」构筑的长剑,骤然崩碎!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无数晶莹剔透、边缘闪烁着锋芒的碎片,如满天星辰般嵌在虚空当中。
“我将这道技能称为——「魔刀百式」!”
伴随赫提斯话音落下的,是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
那看似不可一世的荆棘巨掌,在这些碎片切割之下,宛如遭遇热刀的黄油,瞬间被肢解、粉碎。
那浩瀚荆棘之海,如同梦幻泡影,在无声的哀鸣中轰然崩溃,化作漫天飘散的枯绿粉尘。
一步!
赫提斯的身影瞬间出现在米修斯面前!
后者瞳孔骤缩,惊骇之下连退三步,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散发着柔和暖光的光球,一口吞下。
光球入体,米修斯体内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麻木苦痛,瞬间消融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深埋心底、被压抑封锁已久的强烈情感。
那是多年隐忍后终于摆脱枷锁的、近乎癫狂的极致愉悦,这股爆发的情绪化为奔腾的力量洪流,瞬间冲刷他的四肢百骸!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凝实的力量波动,从米修斯身上扩散开来。
如果说之前的米修斯只是伪侯爵,那么此刻,他周身蒸腾的力量气息,足以当得上一句“侯爵先生”。
“燃烧积攒的‘愉悦’情感,作为引信,引爆体内所有压抑的‘苦痛’,将其转化为瞬间的爆发力……这就是你的底牌?”
赫提斯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双手虚握,既然对手已亮出所有筹码,他这位曾经的勇者,自然要以全力回应!
虽然此时的赫提斯没有了“天”给予他的「系统」,但他仍旧拥有「系统」给他的所有体质,即便实力现在只有伯爵,但他的肉体与精神强度依然是公爵层次。
这也是为什么赫提斯能够如此平静地搁荆棘之海站着与米修斯聊天。
因为他的确不惧米修斯。
“「灼日」、「影袭」!”
没有惊天动地的呐喊,赫提斯双手同时一震。
左手虚握之处,璀璨夺目的光芒爆发开来,如同一轮升起艳阳;右手虚握之处,则腾起一道阴冷、深邃的幽暗剑影。
然而,那轮艳阳太过耀眼,瞬间便吸引了所有的视线,将那柄阴寒之剑彻底掩盖在其炽烈的光芒之下。
米修斯瞳孔紧缩,目光死死锁定那轮艳阳,却本能地感到强烈不安。
另一柄剑呢?
那道阴冷的杀机,消失了?
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于「灼日」的瞬间,眉心猛地一跳!
危险!在身后!
赫提斯竟然如此大胆?
毫无防御动作,还用如此直白的战术?!
米修斯来不及多想,身体本能地向侧面疾闪,同时手中荆棘疯狂生长、交织,瞬间在身前和感知到的身后位置凝聚出两面厚重的荆棘盾牌。
「三清」!
异变陡生。
那柄已贴近米修斯后背、即将被荆棘盾牌拦截的阴寒之剑骤然一颤,一道完全相同的幽暗剑影凭空分裂出来。
一道遵循着原有的轨迹,加速刺向米修斯侧翼荆棘盾牌;另一道再度融入虚空,不见踪迹。
米修斯眼见那道阴寒剑影终于显露行迹朝自己刺来,急忙调动更多荆棘藤蔓,意图将其拦截绞碎。
嗡——
那股熟悉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致命预警再次降临。
这一次,源头赫然是——头顶上方!
他猛地抬头,但上方却空空如也,只有被「灼日」光芒映照得有些扭曲的空气。
明面上最致命的威胁,依旧是赫提斯掌心那轮蓄势待发、如同小型太阳的光炮。
电光石火间,米修斯选择了相信他的直觉本能。他手腕强行上挥,一道道荆棘扑向他头顶的空处。
然而,刺了个空!
就在他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刹那,侧翼的剑气搅碎了米修斯甩出了荆棘,已狠狠撞上拦截的荆棘盾牌。
嗤啦!
坚韧的荆棘盾牌被那道剑气强行撕开一道裂口。
剑影余势不减,直刺米修斯胸膛。
米修斯大惊失色,只能仓促间调动全身力量,让更多的荆棘疯狂涌向胸前。
也就在这一瞬间。
上方,两道完全相同的、冰冷刺骨的剑气无声无息地凝现!
三道剑气,彻底封死了米修斯闪避的空间。
更致命的,是赫提斯左手虚握处,那轮积蓄到极限的「灼日」光芒,轰然爆发。
一道浓缩到极致的毁灭光柱,撕裂空气,带着净化一切的恐怖威能,瞬间吞噬了米修斯的身影。
上下左右,四剑合围!
避无可避!
米修斯从喉咙中挤出嘶吼,将体内刚刚爆发的侯爵级力量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无数荆棘疯狂地从他体内、从脚下大地生长,形成一个巨大、厚重、密不透风的墨绿色茧。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撕裂了虚空,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混杂着灼热的光焰与阴寒的剑气,疯狂地撕扯着荆棘巨茧。
当光芒与烟尘稍稍散去,只见米修斯狼狈不堪地悬浮在半空,身上残余的荆棘布满裂痕,丝丝缕缕的「气」化作光屑逸散。
他死死盯着凌空而立的赫提斯,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有三柄剑?!”
“你刚才喊的「灼日」、「影袭」,哪一个战技拥有分裂出三柄剑的效果?!就算你分出心神远程操控,也只是将一柄剑的「气」拆分成三份,威力必然大减!怎么可能每一柄都保有如此的威力?!”
“谁规定了?”
他平静地反问,声音清晰地传入米修斯耳中。
“谁规定施展战技,就必须喊出战技的名字?法师尚能掌握无吟唱魔法,无声施法。我不过是悄无声息地多叠加了一道战技,又有何不可?”
“为了在生死搏杀中获取胜利,我认为,在规则允许的界限之内,创造任何可能的优势……都是理所当然的战术。”
“嗬……嗬……”
米修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目光在战场上匆匆扫过,一眼便看到了正在被瑞妮丝暴揍的勒庞。
勒庞此刻已是狼狈不堪,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耗用那珍贵的保命手段,暂时为他挡住了瑞妮丝的攻击。
米修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战甲早已残破不堪,多处被利刃划破,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正不断地渗出。
“本来我不想用这招的……”
米修斯咬着牙。
“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此时,赫提斯手持长刀,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他上下打量着米修斯,眼神中满是警惕,却始终没能从米修斯身上看出什么特殊之处。
“这本来是想留给「商人」的。”
“外层的阵法是坐标,它就像是一个无形的指引,能够接引神的灵魂和肉身下界。而内侧的阵法……则是降神和借力的关键所在。这套阵法,大概是神明为了在自身不完整下界时,依然能保有强大力量而赐予我的。”
“所以,我并没有命人把外层的八座雕像竖起。”
“就是害怕神会无差别动手。即便他给予了我「神赐」,但我并不相信祂。”
“因此,操纵这份神力的人,只能是我!”
说罢,米修斯缓缓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的阵盘。
阵盘之上,摆放着八座琉璃色塑像,每一座塑像都栩栩如生。
“今日,就让我用这阵法,来扭转这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