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就这样走了吗？”
赫提斯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莫里斯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但体内的「气」却已翻涌：
“你想和我打一架，为这位老先生报仇？”
“不。”
赫提斯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战意。
“我只是想问你，「勇者」的称号，感觉怎么样？”
这个问题似乎出乎莫里斯特的意料。
他按着剑柄的手缓缓松开，略微沉思了一下，似乎在认真感受。
“很温暖，就像…就像被母亲抱在怀里一样。”
“啊……看来，“天”并没有排斥你。”
赫提斯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
“你确实有成为「勇者」的资质。不过很显然，它还没有真正地认可你，你也没有主动去发掘和接纳这一称号所能赋予你的真正力量。”
“我很期待你能成为新「勇者」的那一天，拥有「毅力」的……普通人。”
“「勇者」……我吗？”
见莫里斯特被自己的话语说得怔在原地，赫提斯反倒先不耐烦起来。
他此刻身心俱疲，实在不愿再与这个麻烦人物多做纠缠。
“喂，你到底走不走？”
赫提斯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催促，将手搭在剑柄上：
“看在你把巴鲁巴伦尸体送回来的份上，我已经给了你时间离开……别逼我真的拔剑。虽然你现在是侯爵，但在我看来，真要分生死，你依然赢不了我。”
赫提斯的话语并非全然的虚张声势。
他确实受了伤，状态不佳，但他确实还有底牌，足以杀死莫里斯特。
莫里斯特被他的话惊醒，迅速收敛了心神，莫里斯特的目光在赫提斯身上扫过，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你伤得不轻。若要杀我，你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可能同归于尽。眼下这局面，这不值得。”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巴鲁巴伦的尸身，语气略微缓和。
“不过……多谢了。”
话音未落，莫里斯特的身影已然模糊。
只是一个简单的瞬身，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直到莫里斯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内，赫提斯才真正松懈下来。
他不再强撑站姿，而是有些脱力地蹲下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
“真不想和这家伙对上……”
赫提斯低声咒骂着。
“以前就觉得这家伙麻烦得像块牛皮糖，那次围剿让他跑了真是后患无穷。现在倒好，不仅没死，还混到侯爵级了……这种‘遇强则强、能和几乎任何人强行五五开’的变态能力，到底为什么会存在啊！简直是世界规则的漏洞！”
他抱怨归抱怨，心里却清楚，莫里斯特刚才的分析是对的。
自己现在的状态确实糟糕，强行留下对方，结局难料。
“现在这个状况的确不适合打架。”
赫提斯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一旁被放置得整整齐齐的巴鲁巴伦的尸身上，眼神黯淡下来。
“巴鲁巴伦……老伙计，这次是我没来得及赶到。再有机会的话，只要有机会，我会帮你讨回这笔账的。我发誓。”
他伸出略有些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那柄被莫里斯特郑重放在巴鲁巴伦胸口的断剑。
剑身沉重，断裂处参差狰狞。
赫提斯用相对干净的里衬衣角，仔细地、缓慢地擦拭着剑格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沙尘。
“还有，你这老家伙。”
赫提斯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平时不是总吹嘘自己厉害得很嘛……怎么这次就……怎么就输了呢？还死得……这么狼狈。”
他眯起眼睛，努力抑制住眼眶的酸涩。
沉默片刻，赫提斯深吸一口气，重新站起身。
他俯下身，用附近一块残破的黑布将巴鲁巴伦的尸身仔细包裹好，然后动作轻柔将他背在背上。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角。
此时的地窖内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血腥、汗水和恐惧的余韵。
地窖内空间狭小，人群拥挤不堪，刚才的震动，引起了人群挤压、踩踏，死伤了不少人。
震动已经过去了许久，鲁姆这才鼓起勇气，示意身旁几个尚且镇定的年轻人，一起用尽全力，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地窖那扇被震得有些变形的厚重木门。
“嘎吱——”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地窖口一张张惊魂未定、布满灰尘和血污的脸庞。
丹尼第一个挣扎着钻了出去，他踉跄几步，用手臂遮挡着久违的阳光，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他抬头望向天空。
那是一片近乎诡异的、清澈剔透的湛蓝，曾经笼罩城市的阴霾和那令人绝望的邪异眼球都已消失无踪，温暖的太阳高悬天际，散发着正常的光和热。
“停了！停了！都结束了！我们活下来了！”
丹尼激动地嘶哑大喊，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几乎虚脱。
鲁姆也跟着爬了出来，他顾不上额头上已经凝结的伤口传来的刺痛，急切地环顾四周。
但很快，他脸上的庆幸就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一丝悄然爬上脊背的寒意。
天空蓝得太不真实。周围的空气湿润、清新，带着浓郁的青草和泥土的芬芳，这绝不是翁格勒城所在沙漠地带该有的干燥灼热。
他猛地转头，视线越过残破不堪的城墙，外面不是记忆里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海，而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翠绿草原。
“这里……这天空……还有那边……”
鲁姆的声音颤抖，他伸手指着远方那完全陌生的地平线，嘴唇哆嗦着，几乎无法组织完整的语言。
“不对……全都不对！这里……似乎……不是翁格勒城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丹尼！你去周围巡视一圈！”
鲁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暂时的领导者，他必须稳住局面。
“剩下的人，清点人数，救助伤员！把所有还能动的人都组织起来！”
丹尼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应声：
“是！”
鲁姆忍着伤痛，迅速召集起剩下尚且能够行动的人手，指挥大家小心翼翼地将地窖里的重伤员和不幸遇难者的遗体搬运出来，同时在废墟中翻找着可能残存的医疗物资，为伤员进行紧急包扎。
“怎么样？外面什么情况？”
鲁姆一边帮一个腿部受伤的士兵固定夹板，一边向匆忙返回的丹尼询问。
丹尼抹了把汗，脸上依旧带着茫然：
“这里……看起来像是草原？呃，我也不确定，我只是以前听商队的人提起过……反正绝不是沙漠。安静得很，除了风声和鸟叫，没发现其他动静，战斗应该确实结束了。附近……我粗略看了一下，除了野兽的痕迹，暂时没发现其他有威胁的东西。”
“那就好。”
鲁姆稍微松了口气，只要没有太大的危险，就有喘息之机。
“你现在立刻去贵族区那边，找到斯缇姆特他们，把他们也放出来。我们刚才损失惨重，急需人手帮忙。”
“明白！”
丹尼点头，立刻转身，沿着记忆中熟悉的、如今却已面目全非的街道，向贵族区的方向奔去。
待丹尼离开，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后，鲁姆站起身来，再次环顾四周：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让我来说明吧。”
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
鲁姆猛地转头，只见赫提斯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一段断裂的墙垣上。
尽管赫提斯此刻也是灰头土脸，红发上沾满灰尘，但那标志性的身影和气息，让鲁姆瞬间认出了他。
“「勇者」先生！”
鲁姆心中顿时一喜，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先前他以为只有他们这些普通人被抛到了这个陌生之地，心生迷茫。
但现在，见识广博、实力强大的赫提斯也在这里，这让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些。
赫提斯从墙头跃下，走到鲁姆面前，言简意赅地将自己所知的情报，邪神试图降临、阿莱格娅现身阻击、瑞妮丝被迫启动超大规模空间迁跃魔法将整座城市废墟转移至大陆西南角等关键信息，全部告知了鲁姆。
“也就是说……是有神明要降临？我们是被迫撤退？现在我们处于大陆的西南角？附近荒无人烟？我们……我们跨越了大半个帝国？是……是安娜小姐做的？！”
鲁姆被这一连串远超他想象极限的信息惊呆了，嘴巴张了又张，一时难以消化。
神明、空间魔法、跨越帝国……
这些词他其实都能听懂，但为什么连在一起他就想不明白呢？
“总之……我们现在是安全的，对吧？”
鲁姆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
“没错。”
赫提斯肯定地点点头。
鲁姆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最终……还算是胜了，虽然……赢得太狼狈了啊……”
他苦笑着，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赫提斯背后那个被黑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上。
“哦，对了……您背后背着的是……？”
鲁姆有些疑惑地问道。
赫提斯挠了挠有些脏污的脸颊，似乎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这是……”
赫提斯的声音低沉下来。
鲁姆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可怕的猜测从他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所有出征的队伍核心成员，他都清点过，或生或死，大致有数。
唯独少了那个人……那个人的身高，恰好与赫提斯背后物体的长度相符……
只有一个人符合。
鲁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猛地垂下头，背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他不想承认，不愿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