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隆作响,伴随着铁轨的颤动,缓缓驶入站台。
煤炭在火车头的火炉中熊熊燃烧,释放出滚滚黑烟,它们在空中交织、扩散,给这寒冷的冬日早晨增添了几分沉重与萧瑟。
穿着一身补丁的舒伯特静静地站在站台上,目光穿过薄雾,定格在那缓缓驶近的火车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孩童好奇与兴奋,只有深深的悲伤与沉重,父亲最后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浮现,那是为了让全家过活,修葺铁路的“无名英雄”。
不仅“无名”。
不是“英雄”。
然而,此刻的舒伯特却只感到胸口压抑,因为他即将踏上这列由父亲生命之血铸就的火车,前往遥远的西部。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苦痛与挣扎,他多么希望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能将这庞大的钢铁巨兽一举砸碎,以此来减轻内心的痛苦。
但这种情感,对于年幼的他来说,太过复杂,太过沉重,他甚至无法准确地命名它——仇恨。
舒伯特的母亲默默地站在他身旁,她看到了儿子眼中的悲伤与挣扎。她轻轻地捂住舒伯特的双眼,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消解他心灵间的悲伤。
“很快的,很快的,我们很快就会下车……”
舒伯特的母亲轻声说着,她能感受到舒伯特的泪水透过她的掌心滑落。
她自己的心中又何尝不是五味杂陈?
失去丈夫的痛苦,看着儿子承受如此重负的心疼,以及对未来的担忧,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沉重与无助,但她知道,作为母亲,她必须坚强,必须成为儿子最坚实的后盾。
她扯出笑容,指了指身后的队伍。
“你看,那里有不少你的同龄人呢?要不等下去认识认识?”
舒伯特爽快地答应了,既然是母亲想要他这样做,他便这样做,他不想让母亲悲伤,他也不想失去母亲了。
母亲的话语刚落,舒伯特便迅速擦拭去眼角的泪水,随后迈着坚定的步伐,朝那位同样衣衫略显凌乱、头发蓬乱的孩童走去。
“你好,我叫舒伯特,九岁,你叫什么?”
那名孩子的父母显然被舒伯特突然的大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地将怀中的孩子紧紧搂住,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戒备与疑惑。
那孩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一哆嗦,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仿佛随时都会决堤而出。
他的小手紧紧抓着父母的衣角,眼神中带着畏惧,或许是因为舒伯特看起来有些凶巴巴的,又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响亮。
看到眼前孩子即将哭泣的模样,原本一脸正经的舒伯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慌乱与无措。
舒伯特扶着额头,他最不擅长应对的就是这样的家伙,于是他慌忙地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起来,动作稍显笨拙。
终于,在口袋的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他摸到了一块硬糖。
由于长时间地贴身携带,糖果已经微微融化,包装纸上甚至渗出了一丝丝甜蜜的痕迹。
“这个……给你。”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这块珍贵的糖果,递向眼前这名还在强忍泪水的孩子。
“那个,不要哭了,就当是我在开玩笑吧。”
原来认识人那么难,舒伯特有些想放弃了。
那孩子的父亲似乎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舒伯特的窘迫和善意,心中顿时明了了几分。
他轻轻地在孩子耳边低语了几句,轻轻拍了拍那孩子的后背,眼神中充满了鼓励。
孩子听了父亲的话后,用小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脸上渐渐绽放出了纯真的笑容,他上前了两步,走到舒伯特面前:
“对不起,刚才有些被吓到了……”
“我叫兰斯,你是要和我交朋友吗?”
兰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羞涩,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辰。
舒伯特见状,心中的念想又点燃了起来,名为喜悦的情感填充着他的胸膛:
“是的,我叫舒伯特,很高兴认识你。这块糖送给你,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兰斯接过糖果,小心翼翼地将它揣到兜里。
“那个,谢谢……”
虽然这是舒伯特仅剩的糖果,但他毫不在意。
“好朋友间说什么谢谢呢?”
“对啊,好朋友说什么谢谢呢?!”
一旁的人群中突然窜出来了一名皮肤稍显黝黑的孩子,他冲到兰斯和舒伯特中间,打开了自己的手臂。
“我也想和你做朋友!”
他的突然出现,让舒伯特感到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是要交朋友吗?我叫罗欧安。”
那男孩激动地看向舒伯特,舒伯特心想多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于是乎也接纳了眼前这名新朋友。
“我叫舒伯特。”
见舒伯特答应了自己,罗欧安凑到舒伯特身旁,伸手搭在了舒伯特肩膀上。
“你们也是要乘火车的嘛?我听我娘说,这东西可厉害了,能一眨眼跑出几里呢!要知道我这双腿跑上小半天都不一定能跑那么远。”
“你知道西部的野牛吗,听说那群家伙可厉害了,听说能把汽车给掀起来!”
“对了对了,你有吃过巧克力吗,据说是「神选者」造出来的,听说有些很苦,有些很甜……”
与兰斯不同,罗欧安的性格很开朗,基本碰到人就会说几句,那人不理他,他就会找下一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了愿意听他说话的舒伯特和兰斯,自然就关不住话匣子了。
三名孩子的家庭各有各的理由,但他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都是遥远的西部。
在漫长的火车旅途中,舒伯特、兰斯与罗欧安,这三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因为缘分的牵引而逐渐靠近,彼此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他们分享着彼此的梦想与秘密,成为了无话不谈、心灵相通的好友。
当火车终于抵达西部的广袤草原,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幅壮丽的画卷之中。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无垠的草原上,金色的光辉与翠绿的草色交织成一幅动人画卷,他们一同迎着夕阳奔跑,笑声在草原上空回荡,那是他们童年中最快乐、最难忘的时光。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三人各奔了东西。
直到,在附近建立了两座养殖厂的艾尔伯德来到了这座村庄。
艾尔伯德刚来到这座村庄,便扬言要收购这片土地,将这里改造成养殖厂,罗欧安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也是第一个倒下的。
罗欧安还没有开口说话,卫兵手中的滑膛枪便击中了他的肩膀,在舒伯特的印象里,这是话痨罗欧安第一次收住了嘴,把打碎了的牙齿往肚子里咽。
村民们被滑膛枪震慑住,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前阻拦。
艾尔伯德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们亲手建设、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汗水的村庄,仿佛这片土地的所有权已经理所当然地归属于他。
舒伯特深知不能坐以待毙。
他决定去找兰斯。
兰斯在最近四十年间新建的摩比斯城内勤奋学习,专攻律法,他的专业知识或许能为他们争取到一丝希望,于是,舒伯特和罗欧安毫不犹豫地乘上了前往摩比斯城的火车。
一天半后,三人久违地聚在了一起。
“真是该死!”
留着浓密络腮胡的罗欧安,大口大口地灌着廉价的麦酒,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与愤怒都淹没在这辛辣的液体中。
他的右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之前被卫兵的滑膛枪击中后留下的伤口,在摩比斯城的诊所里,为了处理这个伤口,他不得不花费了一大笔来之不易的积蓄。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我们不求把艾尔伯德赶出去,只求保下村庄。”
舒伯特想得非常现实,他深知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普通人想要反抗一名贵族,哪怕是最低等的男爵,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兰斯思考了很久,迟迟没能给出方案。
他第一次感受到笔杆子的无用。
“要我说,我带上一帮人,直接把艾尔伯德赶出去,他就十几个人,我们四五人对付一个,定然能把他打趴下!”
“没用的罗欧安,你也看到了,除了你没人敢跳到枪口上。”
舒伯特率先泄了气。
“真的就……没有办法吗?”
罗欧安又喝了一大杯麦酒,脸颊泛起一抹微红。
听到罗欧安的话,众人再度沉默,他们三人还真是够可笑的,竟然试图对抗一名权贵,怕不是脑子秀逗了。
最终三人散去了。
第二天晚上便发生了一件大事,罗欧安带领数十号人扑杀向艾尔伯德,艾尔伯德胸口被刺了一刀,那数十人被抓的抓、杀的杀。
罗欧安运气不错,趁乱逃走了。
这一闹,艾尔伯德不再想把这座村庄拆了做养殖厂了,而是带着卫兵突入了村庄,把青壮年和孩子一并抓走。
孩子被圈养了起来。
挨完鞭子的青壮年被丢去了养殖厂,没日没夜地工作。
大多数人都明白,艾尔伯德在折磨他们,把他身上的疼痛加倍还了回来。
两年后,缺少家仆的艾尔伯德来到养殖厂巡视,将其中最为听话、工作最为认真的舒伯特选定成了他的家仆。
在做艾尔伯德家仆的三年间,他见识到了贵族的残暴,反抗的种子生根发芽,可他并没有背景,也没有实力,更没有勇气。
直到受够了一切的他遇到了一名身穿淡蓝色长袍的法师。
舒伯特看到了希望,他决定赌上一把。
于是他带着腿残的罗欧安、在一个半小时火车车程的小镇内打官司的兰斯找上了这名法师。
那名法师询问了他们几句,便把制作完毕的数张卷轴塞到了他们手里,并交代了使用方法。
舒伯特紧紧攥着卷轴,不知为何他回想起了他的父亲。
此刻,他也为了家庭、为了村庄不顾一切。
或许,这便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