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武器,立即投降!!”扩音器的啸叫盖过了他的声音。
……
身体好热,非常地热。
大概是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吧。
肺叶如同吹制中的炙态玻璃般膨胀,被吸入气管的风仿佛通过煅冶得发红的钢铁般暖得发烫。心脏就像高温熔炉的核一样吞吐卷动着灼热的气浪,猛烈地焚烧体腔、烘烤肌肉。于是,水分渐渐地被榨干,所有的毛孔都在喷泄汗液、然后污秽地粘在身上。也许,透过胸膛,也能看到那赤红色的火焰在熊熊蔓延——他确实地感觉到,自己将燃为灰烬,再也得不到重生。
“不,我才不想死!”冯海喊道。“我没有错,我用不着被你们这群废物抓住!”
他揪着司机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枪口一直顶在司机的脑袋上,警察们也不敢轻举妄动。面对着数十把手枪的包围,冯海的情绪更加激昂了。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放着真正需要惩治的恶徒不管,这样对我死缠烂打的算什么?!我是制裁者,我不会被你们制裁!!”
他一边喊着一边向大桥的边缘靠近,在司机的掩护下,他猛地翻身跃下栏杆——
“砰!”突如其来的一枪击中了他的侧腹,他浑然不知地摔了下去。
“别让他跑了!”警察们急忙赶到栏杆边察看。夜色很暗,再加上大桥的高度,江面上黑黝黝的一片模糊,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糟了,现在是洪汛期……”
……
好冷。
坠入水中的一瞬间,那种从体内弥漫出来的、有如蒸汽般的热力消失了。
脑子并没有变得清醒,反而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失去了思考能力。肢体在彻骨的浪潮中浮浮沉沉,严寒犹如针刺般渗入肌肤,内脏器官似乎正赤裸裸地浸泡在冰水之中。意识尚在、但感觉完全麻痹,整个人就像一块泡沫塑料般随波逐流。仰首凝视那连一点星光都没有的漆黑天幕,头颅里充斥着瀑布击石般的轰鸣。随着身躯不断地激荡,腹部的伤口在水底下涌出像烟雾般的褐黄色血液,只是他并没有发觉到。
浑浊的江水不时地灌入耳鼻,令他几欲窒息。假发、眼镜都被冲走了,脸上的化装也已经溶解。难道,自己会就这样被江河吞没,而在数日后成为一具肿胀不堪的尸体么?
就在他濒临绝望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于是他把右手从水里举了出来——
那把左轮手枪,仍然牢牢地握在手中。
“还在……”他喃喃地说道。
这是他与叶希初次见面的时候,她送给他的礼物。
“我不能死!”滚烫的眼泪滑过脸庞,他咬紧牙根,奋力地向岸边游去。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死去,因为自己有生存下去的理由、即使是只有自己承认的理由。现实或许一直都会那么糟糕,但只要坚持下去的话,总会有快乐而满足的一天吧……
凭着坚韧的意志,他硬是横越洪流,爬上了堤坝下的浅滩。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他浑身脱力般地跪倒,同时急促而混乱的喘息。胸口的沉闷感令他咳嗽了几声,突然间有两个黑影在远处一晃!
“该死的警察!”刚刚平稳的内心瞬间被撕裂,他条件反射地举起手枪,随即愤怒地扣下扳机。
“砰砰砰!啪啪啪啪……”
两个黑影倒了下去,再也没有动弹。连续开了几下空枪后,他颤抖地推出转轮,然后从裤袋里取出子弹、逐一填入弹巢。冯海搞错了,他射杀的并不是警察,而是一对幽会中的情侣。枪声暴露了他的位置,正追踪他的警察们立刻循声摸了过去。
微弱的月光无法驱散黑暗,堤坝上树影婆娑、浅滩边杂草摇曳,仿佛到处都是鬼魅般的影子。他的呼吸越来越快,身体像弓一样弯着,睁大了的瞳孔里写满了恐慌。
看不见的地方,也就意味着里面蕴藏着危险吧?
“砰、砰、砰砰砰砰啪啪啪……!!”他对着视野内的暗处疯狂而盲目地开枪。
……
躲起来也没用!
我有手枪,我是无敌的!子弹、每一颗子弹都是那么强而有力!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
为什么这样寂静?出来啊,统统给我出来啊!!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不行了、再也不行了。
他终于承受不了这种沉重压力,转身就跑。可是他才跑了几步,就狠狠地摔倒了。他翻起身,装好子弹,接着继续狂奔、再接着摔倒、然后又朝身后胡乱地开枪。
如此重复几次后,子弹用光了。
赖以支撑的脆弱自信宣告粉碎、深深的绝望如墨般染遍身心,他一脸呆滞地站在那里,宛如雕像。
“不许动!放下武器!”警察们从堤坝上冲了下来。
冯海神情恍惚地举起了手枪——
“砰砰砰砰砰砰……!!”
身上中了一枪又一枪,他仍无意识地扣动扳机,射出并不存在的子弹。最后,他仰面朝天、倒在浅滩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睛余光里的世界,永远的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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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独自吃完晚餐。
她麻木而机械地收拾桌子,然后走到厨房里。堆放碗筷的水槽堆起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泡沫,她把手伸到里面,仔细地抹除一切肥腻。接着,清水一冲,所有的餐具皆光洁如新。可是,她却慢吞吞地把已经干净了的餐具洗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有用不完的时间一样。
——尽管她想用家务劳动来强迫自己不去思索,可终究还是摆脱不了忧郁不安的心结。
所以,她迈着虚浮的步子回到了客厅里。
时间漫长得那么难熬,好不容易等待30分钟过去,还有30分钟、再30分钟、无数的30分钟必须接着等待……
但她相信,只要结束等待的那一瞬间到来,那么之前无论多久的等待都会值得。现在越是苦闷,最终得到的便越欢喜——那是能够令人忘却一切烦恼的畅快感。
可是,叶希真的会笑着回来,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地安然回来么?
“反正我一个人也能活着,我不用她保护也能活着。”
可是,真正的问题似乎并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