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
微弱的月光在天空中涣散开来,长街沉寂得仿佛深海底一般。路灯朦胧地照耀着林立的商铺,每一面玻璃窗后面都是黑暗的所在,惟有广告牌遗留着斑斓的色彩。而在路中央,一名少女正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忽然,一阵低沉而强劲的机械咆哮声犹如奔雷来袭,撕破了夜空的宁静。在望不到尽头的长街深处,骤然出现了两团明亮的光芒,看起来就好像黑色巨兽的白炽眼珠一样。
——当然,那只是两辆在高速行驶中的摩托车罢了。
宛如不了解飙车族喜欢酗酒后耍帅的习惯,少女仍然旁若无人地在马路中央漫步着。刺眼的车灯光柱照射着她那静谧而冷漠的脸孔,显现她并没有一丝慌乱,或许她根本就不屑于慌乱吧。不到数秒的短暂时间,两辆摩托车便一左一右地从少女旁边呼啸着疾驶远去,几乎是擦身而过。
扑面而来的烈风瞬间吹乱了她的短发,但她不曾停下脚步。
过了一会后,视飙车的潇洒度为生命的青年们感到自尊受挫而原路返回,这次他们开得舒缓多了。少女在前面走着,他们慢腾腾地跟在后头。
“喂,美女,你等一下嘛。”
“什么事?”少女从容地回头问道。
“一起兜兜风怎样?上车吧!”
青年们毫无忌惮地以最直白的口吻向她搭讪,态度自然得有如向相识十几年的老朋友邀请一样。面对着这三个轻佻的家伙,少女居然不作任何考虑就随口答应了。
“那么,要去哪里呢?有趣吗?”
“当然很有趣。”
于是,少女爬上了其中一辆摩托车的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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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处……
三个有着猪朋狗友关系的男生正坐在路边摊一边吃小炒一边喝酒。空盘、残渣、酒瓶堆满了一桌子,地上到处都是烟蒂和面纸团,狼藉得好像是个垃圾场,幸亏他们并不介意。连续吃喝了近两个钟头,酒意寒意尿意一起涌上心头,便开始有人撑不住了。
“……我们本来应该吃火锅才对。太冷了。”
“笨蛋,到现在才说这种话!!”
“我们兄弟三人难得聚会,就别扫兴了。”
“对啊对啊!干杯!!”
所谓的“难得聚会”并不是指他们要隔很久才难得聚到一起,而是他们难得能凑到钱痛快地吃喝一顿。他们都是零用钱不多的穷学生,每一次的聚会对他们来说都是钱包大出血的时刻,痛并快乐着便是他们的座右铭。
……男人的友情,难道只能靠吃喝来维系吗?
邱实的心里忽然冒出了这句话。
喝了太多酒,脑袋似乎在不断地膨胀。神志有些恍惚,但还没至于到胡言乱语的地步,只是困倦得不想说话。相比之下,另外两人的酒量就好得多了,他们一边频频地干杯,一边喋喋不休地议论个不停。他艰难地灌下一口苦涩的液体,望着那两个朋友快速一张一合的嘴巴、还有那指手画脚的神态,忽然间有种奇特的陌生感油然而生。
……怎么好像有些被孤立的感觉。
但这两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啊?
一定是酒精作祟,才让自己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晃动不定的虚像吧。无法驱散这种感觉,糟透了。
“上次你不是被三年级的那个大块头揍了嘛。”
“操,别再提起这件事!!”
“喂,你知道八班的阿勇吧?我昨天经人认识他了。”
“那个打架起来像玩命一样的家伙?!”
“我本来想请他吃一顿的……”
“妈的,你到现在才跟我说!!早就该请他吃饭了!看看现在……靠,两点半了,过几天再说吧!有了钱再请他,一定要把他拉到我们这边,不然日子太难混了!”
……用吃喝就能拉拢一个人么。
所以那叫做拉拢,而不是做朋友吧。
那,我算是有所谓的朋友么。
愤世嫉俗的语句犹如火花般不断闪现在脑海里,他猛然觉得自己的内心变得像刺猬一样。酒醉后的感觉越来越难受,寒风吹得他很想呕吐,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
“我先回家了。”他缓慢地站了起来。
“这么快?喝个尽兴再走嘛!”
“今晚状态不太好,算了。拜拜!”他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往桌上扔下两张纸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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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个被弃置多年的建筑工地。
大块大块的混凝土与废砖烂渣堆成一座座小山,穿过由这些垃圾山环绕而成的泥泞小道,他们进入了一幢残败不堪的危楼。墙体遍布裂痕,钢筋裸露在外,所有玻璃窗都被破坏成一圈碎片。彻骨的夜风从无数的缝隙和窟窿卷入室内,但仍然无法驱散那萎靡的气息——
简易而粗糙的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四张陈旧的长型沙发椅散落周围,蜷缩在上面的数名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正彼此满足着原始的yu望。
最先引起少女注意的,却是充斥着整面墙壁的光怪陆离的花纹。尽管原本斑斓的色彩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有些黯淡,想必在白天时会更加妖艳、张狂,但正因如此,那些粗大潦草的俚语脏话与挥舞镰刀的鬼魂、盘旋吐信的蟒蛇、怪兽的血盆大口等等诡异图案交织在一起,在幽暗中反而更强烈地冲击视觉。
“这些是什么?壁画吗?”少女喃喃问道。
在她旁边的某青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拜托,别用这么古典的词汇啦,只是涂鸦而已!嗯?看不出你对我们的作品还很有兴趣的样子?!”
“你们画这些,想表达什么?”少女又问道。
“靠,别用这种像电视台记者一样的口吻啦!我们只是随手乱画,玩玩嘛。”
“远古的人类,会通过壁画来记录他们活动踪迹的讯息。”少女说道。“你们的涂鸦,也应该多少传递了一些讯息吧?在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不是也有类似的涂鸦么?”
“我们是会到处涂鸦没错啦,但我们可没有追求啥艺术方面的内涵或者是要煽动革命什么的,涂鸦就是单纯的涂鸦。”某青年耸耸肩。“喂,现在讨论这种问题实在很不合时宜耶,你居然给我扯到啥远古人类去还一脸严肃的表情,我靠。像你这种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