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祷的钟声如同往常般悠扬，在圣都的上空回荡。
艾莉娅跪在冰冷的圣光石地板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阖上双眼，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凝聚于对光明神的祈祷。
祷词尚未在心中成型——
“啧，又是这套无聊的仪式。”
那个低沉的嗓音又一次，如影随形地在她脑海最深处清晰响起。
“小家伙，你不觉得每天对着一块发光的石头碎碎念，很浪费口水吗？”
滚！给爷爬！
艾莉娅在心中用尽了毕生所学的粗鄙之语尖叫，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驱散这纠缠不休的魔音。
然而，那声音反而带上了几分愉悦的笑意，仿佛在欣赏她无能的狂怒。
“哦？生气了？看来这段时间的‘自由论’让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交流’。”
她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都乱了几分。
周围的修女们依旧低头默祷，垂下的眼帘掩盖了所有表情，圣洁而肃穆。她们丝毫未曾察觉到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可她却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的怪物，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不安与恐惧。
这到底是真实存在的魔王低语，还是她因为压力过大而产生的臆想？
她快要分不清了！救命！这谁顶得住啊！
连续数日，这样的折磨成了家常便饭。
魔王卡洛斯的声音，如同一个看不见的幽灵，不定时地就会在她脑中响起。
有时是在她独处，试图整理混乱思绪的时候。
“一个人发呆多无聊，不如我们来聊聊你那个‘有趣’的身体构造？”
有时是在她履行圣女职责，为信徒们进行祝福仪式的时候。
“看看他们那虔诚又愚蠢的表情，小家伙，你真的相信你身上那点可怜的光，能拯救他们？”
甚至，在她与格雷戈里修士进行日常“学习与指导”时，那声音也会冷不丁地冒出来，对格雷戈里的一言一行进行辛辣点评。
“哦豁，这个小修士看你的表情，可不像是在看一个纯洁的圣女呢。他是不是也发现了你的‘小秘密’？”
艾莉娅的睡眠质量直线下降，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食欲不振，精神时刻紧绷，像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琴弦。
她走路都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完了完了，她要变成被害妄想症患者了！
她尝试过用更虔诚的祈祷来驱逐脑中的声音，甚至偷偷翻阅了一些古老的驱魔法阵，试图自我净化。
然而，收效甚微。
那声音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在她祈祷最专注的时候，会用更具诱惑力的话语来干扰她。
她感觉自己与圣光之间的联系，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以往那种温暖、纯净的力量回应，如今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朦胧而遥远。
她是不是真的“灵魂受污”了？
就像图书馆那些残破书页中记载的，那位下场凄惨的芙洛拉圣女一样？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疯长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戒备。
侍女为她梳头时一个不经意的停顿，路过圣殿骑士时对方一个略带探究的注目，都会让她心惊肉跳。
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个声音？
不，不可能……如果他们知道，她现在应该已经被绑在审判庭的火刑架上了吧？
可那种被审视、被怀疑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这一日，格雷戈里修士在结束了例行的圣典解读后，忽然平静地通知她。
“艾莉娅阁下，今日需要进行一次圣光亲和力的例行测试。”
艾莉娅的心猛地一跳，捏紧了衣角。
又来？这种测试，在她刚刚“苏醒”时已经做过了，当时她还因为力量失控，差点把测试水晶给弄炸了。
现在她的情况比那时候还要糟糕一百倍啊！
“是……遵命，格雷戈里修士。”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测试的房间依旧是那个摆满了各种奇怪仪器的小密室。
格雷戈里示意她将手放在一枚约莫拳头大小，通体透明的水晶球上。
“请您集中精神，引导体内的圣光，将其注入测试水晶中。”他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
艾莉娅闭上眼睛，努力排除脑中一切杂念。
拜托拜托，这一次一定要成功！千万不能再出岔子了！
就在她精神高度集中，试图调动体内那微弱而熟悉的圣光时——
“自由……想想吧，小家伙。”
魔王卡洛斯那该死的声音，如同算准了时机一般，在她精神最集中的时候，带着致命的蛊惑，轰然炸响。
“摆脱这虚伪的身份，摆脱这令人作呕的圣光束缚，去做真正的你……”
“圣光是什么？不过是欺骗世人的谎言，是禁锢灵魂的枷锁！只有黑暗与力量，才是永恒的真实！”
不！别说了！
艾莉娅在心中发出绝望的呐喊，试图抵抗这魔音的侵蚀。
但她越是抗拒，那声音就越是清晰，越是具有穿透力。
她感觉自己体内的圣光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开始变得狂躁不安，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轰——！”
一股完全陌生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猛地从她掌心爆发！
她惊恐地睁开眼，只见那枚原本晶莹剔透的测试水晶，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
不是圣洁的白光，也不是温暖的金光。
而是一道道细密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电弧！
那些电弧如同有生命一般，在水晶表面疯狂窜动，发出“滋滋”的轻响，然后“啪”的一声，水晶球表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虽然那暗紫色的电弧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艾莉娅看得清清楚楚，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完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格雷戈里修士。
他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然而，他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却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放在身侧的手，似乎也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艾莉娅的心，一点一点，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出那个测试房间的。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转瞬即逝的暗紫色电弧，和格雷戈里修士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反应。
他看见了。
他一定看见了！
她不再是圣女艾莉娅，她是个怪物！是个会被教廷绑上火刑架烧死的异端！
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拼命想抓住圣光这根救命稻草，却感觉它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是不是疯了？
还是说，那个魔王……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体内的力量，根本就不是纯粹的圣光？
这个念头像一颗毒瘤，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回到寝宫，她将自己重重地摔在柔软的大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即使在密不透风的黑暗中，那个声音依旧清晰可闻，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耳膜，让她无处可逃。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憔悴、眼下乌青的脸，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怎么样，小家伙？”
魔王卡洛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愉悦，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幻觉吗？”
艾莉娅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任由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她好累。
真的好累。
这种无休止的恐惧，这种无时无刻的监视，这种对自我存在的怀疑……快要把她逼疯了。
她甚至开始在极度疲惫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去“听”那个声音。
仿佛在这个冰冷而虚伪的世界里，只有这个恶魔般的低语，才是唯一能“理解”她所有秘密的存在。
尽管这种“理解”，是恶意的，是带着目的的。
“格雷戈里那双眼睛……他是不是看出来了？”她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他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个声音？不，不可能……如果他知道，我早就被绑上火刑架了！可他为什么总用那种……那种好像能看穿一切的表情看着我？他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对格雷戈里的恐惧和不信任，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那个男人，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给她致命一击。
而魔王卡洛斯，则是另一条更加强大，更加狡猾的毒蛇，正用他那充满诱惑的毒牙，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灵魂。
她被夹在中间，无路可逃。
“小可怜。”魔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叹息，“看来，你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了。”
艾莉娅猛地抬起头，尽管她知道寝宫里空无一人。
他……他又想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