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雅医院地下七层,特殊生命维持病区。这里的空气似乎都被层层过滤过,带着一种消毒水和低温金属混合的、近乎无菌的冰冷气息。惨白的LED灯光毫无温度地泼洒在狭长的走廊和紧闭的金属门扉上,反射出冷硬的、拒人千里的光泽。唯有尽头那扇标注着“ICU-7”的厚重隔离门上方,一点幽微的红光在门楣的电子指示牌上无声跳动,像一颗被冰封的心脏在缓慢挣扎。
门内,空间比预想中更为局促。各种闪烁着不同颜色指示灯、发出低沉嗡鸣或规律滴答声的精密仪器,如同沉默的金属丛林,几乎将中央那张病床包围吞噬。维生系统的主屏幕悬挂在床头上方,幽蓝的底色上,几条代表着生命基本维度的波形线在微弱地起伏、延伸。最中央那条代表心率的绿色折线,每一次缓慢而微弱的爬升与跌落,都牵动着房间里每一双眼睛。空气净化系统在角落发出单调而持续的轻鸣,竭力驱散着残留的消毒水气味,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甸甸的压抑和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淡淡的属于重伤者的衰败气息。
云英躺在病床中央,深陷在洁白的枕头和被褥里,几乎被身上缠绕的管线、粘贴的电极片所淹没。氧气面罩扣在她脸上,每一次呼吸,面罩内壁便凝起一片白雾,又随着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腔起伏的呼气而消散,周而复始。她的脸色是一种失血后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几近与枕套融为一体,只有颧骨下方透着一抹不祥的、深重的青灰阴影。曾经在六百米地下洞穴中闪烁着决绝与好奇光芒的双眼,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毫无生气的阴翳。她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被这些冰冷的机器和管线强行挽留在生与死的模糊边界上。房间右侧靠门的位置,此时站着王汪女士,沉默像不断上涨的冰冷潮水,几乎要淹没每个人的口鼻。只有仪器的嗡鸣、呼吸机的嘶嘶声、心电监护仪那单调重复的“滴…滴…滴…”固执地切割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声“滴”都像重锤敲在紧绷的鼓面上。
“她…还能撑多久?”芳华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粗糙的砂纸摩擦过金属表面,每一个字都带着强行撕裂喉咙的痛楚。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在那条绿色的生命线上,仿佛那是维系云英存在的唯一缆绳。朱晓深吸了一口气,胸腔起伏了一下,插在口袋里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掏烟,又硬生生忍住。他抬眼看向王汪,眼神锐利如刀:“上校,局里顶尖的医疗组什么时候能到?设备呢?她需要最前沿的生命支持,不是靠这些…”他猛地朝周围那些虽然精密却显得“常规”的设备一挥手,动作带着压抑的焦躁,“…这些‘基础装备’在硬拖!”
王汪上校背在身后的双手不易察觉地互相捏了一下指节,发出轻微的骨节摩擦声。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朱晓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那份平静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
“‘深潜者’项目组首席医疗官团队,连同最新的‘神经元活性维持阵列’,已经在专机上了。预计三小时后抵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病床上毫无知觉的云英,那眼神冷静得像在评估一件重要却受损的资产,“但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云英探员的身体状况…非常复杂。深度昏迷,多器官功能衰竭临界点,最棘手的是…”她的视线转向芳华,语气加重了几分,“…是中枢神经系统的活性抑制。她接触到的,带回的那个东西…其影响远远超出了我们最初的任何理论模型和应急预案。”
“那个东西?”芳华猛地转过头,眼中布满了交织的血丝,像一张猩红的网,里面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和无助的疯狂,“你是说‘星脉蕨’?是她用命换回来的!是她证明了我们‘深潜者’存在的价值!现在你告诉我,救她的命,还要看那个该死的‘星脉蕨’的脸色?!”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在狭小的病房里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
“价值?”王汪上校的眉峰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向前迈了半步,锃亮的军靴踏在光洁的合成材料地板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如同某种判决的落槌。他从臂弯夹着的黑色硬壳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薄薄的、印着“绝密/伽马级”字样的报告,纸张的边缘锐利得能划破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