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铁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夏日的风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
艾丽娅松开手时，林雨航才发现掌心早已被汗水沾湿。
他望着少女大步流星走向围栏的背影，金发在阳光下泛着蜂蜜似的光泽，制服裙摆被风掀起时露出大腿外侧的战术绑带。
“坐。”
艾丽娅随意拍了拍水泥台面，指尖划过的地方腾起细微的锈粉，
“这里应该视野最好。”
林雨航迟疑着蹭过去，瞥见栏杆上斑驳的锈迹正簌簌剥落。
远处工地的塔吊在热浪中扭曲成模糊的剪影，他突然想起上周看到工人高空作业时，后母刻薄地说
“这种工作就该让你这种闲人去做。”
他望着那里，久久出神。
“你看那边。”
艾丽娅忽然开口，拧开保温杯的动作惊飞了围栏上的麻雀。
她仰头喝水时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指着他正看着的方向。
“虽然现在科技发展的不错，但劳动之事终究还是人去做的。”
林雨航攥紧饭盒的手指泛白，过油肉的香气混合着艾丽娅身上若有若无的铁味，让他想起周日厨房里蒸腾的热气。
那时她的围裙带子松垮垮系在腰间，切菜的节奏像某种神秘的鼓点。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而奔波，但在这样的劳动中也确实的为这一切都发展和进步提供了最根本的动力。”
“师姐…”
他刚想开口疑问为什么要说这些教科书上的东西，却被风呛住，剧烈咳嗽时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视线模糊中，冰凉的手指突然贴上后颈。
艾丽娅不知何时凑到面前，异色瞳孔里流转着奇异的光。
“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她手掌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三、二、一，数数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洋甘菊的清香。
当心跳终于平复，林雨航发现自己的额头正抵在她肩头，制服衬衫第二颗纽扣有些松动，隐约露出锁骨下方狰狞的疤痕。
他眼睛睁大，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
“十二岁生日礼物。”
艾丽娅在他的躲避下扯开衣领，月牙形伤疤泛着诡异的青紫。
"这是我这辈子必须要回来的账。”
她说着突然笑起来，眼尾扬起自嘲的弧度，可拳头却紧紧握着，眼中仿佛带着焚尽一切的火焰。
“当时血糊了满脸，车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明明已经危在旦夕，爸妈也不见踪影，可那时我想的居然是蛋糕上的草莓还没吃。”
林雨航感觉喉咙发紧，少女漫不经心的语气像在谈论天气，伤痕却诉说着截然不同的故事，他仅仅只是听见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她却还是想安慰兄弟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总之我要和你说的是，不要觉得自己活的多么的低贱或者卑微什么的，每个为活着努力的人都是指的尊敬的勇士，相比之下…”
她指了指对方。
“一直挪用着别人应当受到的关爱，把他人贬低的一文不值的人才是最应该可恶最应该反对的。”
他注意到她整理衣领时小指在轻微颤抖，深知这份洒脱与温柔之下背负着更沉重的东西。
“所以也别觉得自己怎样一文不值，相处不来就不要相处了，至少现在我在这里，找我说说话也比把时间浪费在哭上好，就算我不在你旁边你也应该有自己的事，你远远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她的话像是一根针般深深的扎入了他的心，它挑破了那层障壁，将里面的污血释放了出来。
他刚刚稍微抑制的感情再次涌动了起来，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和他说，后妈的嫌弃，父亲的冷漠还有弟弟的颐指气使，一切都像是尖刀一般不停凌迟着他，从没人帮他说过话，也没人在乎过他心中怎么想的。
他只能把自己包裹在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外表下，对所有的伤心事听之任之。
可不论怎样，心中的难过和踟蹰都不会消失，它就像是幽灵一般萦绕着，久久不散。
看着终于忍不住却又因为她的话而抑制着自己的林雨航，艾丽娅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说实话，她很羡慕这样的人，至少他只要解开心结就能发现身边其实没什么解不开的障碍。
可她却还要面对着很多就算努力也很难改变的事情。
她看着身边的林雨航，眼神中带着些许复杂，黎米诺学院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它虽然他们这些异类的收容地，却也是面对这世界暗面的最前线。
说实话，她其实不想让这样一个少年被卷入到这样复杂的事情中来，实际上她自己也不想，但她心中还有着那沉重的仇恨，只有主动面对这一切才真的有意义。
特异者其实是比这个畸形的世界更畸形的存在，像是可怜虫一样被世界排斥，却也得不到魔神的庇护。
拥有成为特异者可能的人称为「种」他们其实依旧是人，只要不深度接触灵或者特异者都能普通的生活下去。
然而那时的她根本无法选择，只能独自坐在那辆已经撞毁的车里哭泣，在拉普拉斯的矛与怀表碰撞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余波感染成了特异者。
“就看他的选择吧…”
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感叹着。
不管怎么样她没有资格深度干涉别人的人生和未来，况且以他在自己之上的资质就算成为了特异者也不会被淹没在斗争的尘埃中。
接下来的一个月，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艾丽娅成了班级里的明星，无论是课堂上流利的回答，还是课间帮助同学解答难题时的耐心，都让她光芒四射。
每天都有同学围在她身边，请教问题、分享零食，甚至有人偷偷塞情书到她抽屉里。
她似乎重新回到了前世的高中生活，没有之后的碌碌无为，也不像过去十几年充满仇恨困顿和疲惫。
而在另一边，林雨航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为艾丽娅的受欢迎感到高兴，却又害怕自己会被她遗忘。
然而，艾丽娅总会在人群中找到他的目光，对他微笑，仿佛在无声的鼓励他。
某个午休，林雨航在图书馆复习，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天台，艾丽娅的手温暖而有力，拉着他走向光明。
突然，一阵轻微的动静惊醒了他。他睁开眼，看见艾丽娅坐在对面，正用纸巾轻轻擦拭他嘴角的口水。
“睡得挺香啊，梦到哪个心上人了？”
她笑着递来一杯温热的奶茶。
“我猜你没吃午饭，特意给你带的，不用客气，都是朋友。”
林雨航脸红了，接过奶茶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触电般缩回。艾丽娅却像没注意到。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艾丽娅的声音温柔而清晰，耐心地讲解着解题思路，林雨航渐渐沉浸在知识的世界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沉浸于少有的只属于他们的一刻。
当他终于弄懂那道难题时，抬头看见艾丽娅正托着下巴看着他，眼中带着赞许的笑意。
“你很聪明，只是缺少自信，我学这个东西的时候可是差点熬死，感觉自己就是丁真，芝士雪豹也雪不会。”
这样的时刻渐渐增多，放学后，他们一起在教室做题，艾丽娅会分享她在黎米诺学院的趣事；周末，他们偷偷去公园散步，艾丽娅教他用俄语说绕口令，逗得他哈哈大笑。
林雨航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与人交往，甚至能在课堂上主动举手回答问题，成绩甚至有了不小的进步。
然而，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
随着高考结束，班级里弥漫着的紧张的气氛骤然消散，同时，关于毕业晚会的讨论也越来越热烈。
李家豪作为富二代，自告奋勇策划晚会，并邀请全班同学参加。
“听说晚会要穿正装哦，”
王桃韵在课间大声说，家豪说了，要办就办最好的，场地定在五星级酒店呢！
同学们纷纷惊呼，讨论着要买什么衣服，林雨航却默默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的衣柜里只有一件父亲穿过的旧西装，又宽又大，根本不合身。
“林雨航，你会来的吧？”
突然，王桃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抬头，看见她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当然。”
他轻声说，虽然对方之前的冷处理让他有些伤心，但曾经作为那么久的朋友，对方的邀请还是会接受的。
而且对于这件事，就算只有一件旧西装，他也要去，他不想再被看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