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柯林杯中仅余青柠切片与薄荷叶，酒保得了何悠悠默许，悄然将其撤下。
冷静下来之后，何悠悠想起了那个之前自己决定在只有自己和奥菲莉娅两人的场合下要问的问题。
“奥菲莉娅，我可以问一下你到底喜欢艾瑞克那小子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奥菲莉娅的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她慢慢转过头来，几缕灰色的发丝随之从肩头滑落，汇入后背的发瀑之中。
奥菲莉娅面露踌躇，水晶般的蓝色双眼忽闪着四处乱瞟，嘴唇也咬得比平时更用力一些。
见状，何悠悠觉得现在并不是一个解开自己心中疑问的好时机，决定放弃这次提问。
然而就在何悠悠打算开口说“算了”的时候，奥菲莉娅却突然将目光坚定地锁定在她的脸上：“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既然奥菲莉娅已经开口，何悠悠将已到唇边的“算了”咽了回去，放松身体靠向椅背，摆出专注倾听的姿态。与此同时，她悄悄地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无声地在台面上敲了两下。
酒保瞬间心领神会——这是示意他上两杯清水。
“之前在第28号车厢的时候，UU你也听到了吧。”奥菲莉娅有些忸怩地将双手食指并拢又分开，“艾瑞克他说，他想拯救我。”
“嗯，但你不是那种因为这么一句耍酷的台词就会沦陷的傻姑娘吧？”
虽然何悠悠脸上一副十分自信的表情，但实际上她并没有把握奥菲莉娅不是那种好搞定的女孩。
奥菲莉娅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目光低垂，落在吧台桌面：“我之前跟UU你说过，大冰封之后的这十五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对吧？”
何悠悠点了点头，从奥菲莉娅的表情看出她之前在这件事上撒了谎，而现在她正打算为自己揭密。
“其实我说谎了。在你们来这里之前，我曾和一个叫做卢卡斯的男生一起生活过。”奥菲莉娅表情变得怀念起来，似是在眼前浮现出了和卢卡斯一起生活时的情景。
“那，他是？”
“人类，普通人类。”奥菲莉娅察觉出何悠悠想问对方是否和她们一样是霜行者，很快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只不过何悠悠注意到，奥菲莉娅说出卢卡斯是普通人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明其意的黑暗。
这时，酒保沉默着推上了两只盛有透明液体的玻璃杯。
奥菲莉娅马上表示自己已经不想再喝酒了，而何悠悠则是轻笑一声表示里面是水。听过之后，奥菲莉娅端起玻璃杯饮了一小口。
待奥菲莉娅将玻璃杯落回桌面，何悠悠问：“那你和卢卡斯是……恋人？”
奥菲莉娅两只手捧着玻璃杯，用指腹摩挲着玻璃杯的外壁：“也许是，也许不是。一对生活在空无一人的荒原之中的孤男寡女，可以是任何关系。”
说完之后，奥菲莉娅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说法有失偏颇，双唇微启吸口气道：“不过要是说我对卢卡斯没有抱有任何男女之情，那也是谎话。”
何悠悠暗自在心里将卢卡斯标记为奥菲莉娅的“前男友”，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水。她沉默着用眼神抚慰着奥菲莉娅，静静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卢卡斯是没抽上签的人，他和另外的十几个人一起组成了一个幸存者小组，大家互帮互助在巴黎搭建了一个庇护所。”奥菲莉娅话音微顿，拇指无意识地沿着杯口反复描摹，“等我发现他的时候，他们的幸存者小组爆发了内部矛盾，具体的场面我就不说了，总之还有一口气的就只有卢卡斯。”
何悠悠心下了然——那未言明的“内部矛盾”，无非是末日下因资源枯竭而必然上演的悲剧。不到二十人的小组，有限的搜索区域……争夺生存物资引发的血腥冲突，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卢卡斯并不知道霜行者的事，所以我在他面前一直都伪装自己是普通人类，直到有一次，他发现了我的血是蓝色的。”说到这里，奥菲莉娅睫毛垂下，先前一直有着各种小动作的手指也彻底静止。
“和艾瑞克那时候一样呢。”何悠悠一针见血地指出，“看来那一次的结局不太妙啊。”
奥菲莉娅眉头拧起，两眼无光：“没能进入圣米歇尔山基地本来就让他有些绝望，再加上经历过幸存者小组的那件事之后，发现一直陪伴自己的人其实和自己不一样，根本没有生存危机的时候，他……该说是崩溃了吗……”
何悠悠察觉到奥菲莉娅的嘴唇开始颤抖，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也越来越用力。
“奥菲莉娅，你……”
“他骂了很多很难听的话，问我是不是一直在看他笑话，歇斯底里地朝我吼了很久……明明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之前说话都很小声，那天却把喉咙都喊出血来了。”
见奥菲莉娅没有搭理自己的呼唤，何悠悠试探着将手搭上了奥菲莉娅那发抖的肩膀。
“可我没能出口反驳他，因为他说中了，我确实曾暗自得意——得意于能在冻土上‘轻而易举’地拯救他。”
奥菲莉娅说话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大，胸膛的起伏也愈发剧烈。一旁的酒保悄无声息地在桌面上留下一大瓶供二人续杯的纯净水，之后便识相地躲到不知哪去了。
“我意识到他说的都是真的。那段时间，在我潜意识里竟成了一场居高临下的角色扮演——我沉醉于扮演施恩者，俯视着挣扎求生的‘凡人’。”
泪水决堤般从奥菲莉娅眼中涌出，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肆意蜿蜒。何悠悠见状，立马向奥菲莉娅那边靠近，用左手把她搂在自己怀里。
“在发不出任何声音后，卢卡斯他……他在…我眼前用刀……把他自己的喉咙给……啊！啊……流了好多血……我止不住、我止不住、我止不住、我止不住……”
奥菲莉娅陷入剧烈的痉挛性喘息，口中只剩破碎的“我止不住”在循环，瘦削的肩膀随着失控的呼吸疯狂抽动。她手中的玻璃杯被直接捏爆，碎片伴随着没了桎梏的液体一同四散逃逸。
“奥菲莉娅！不要再说了！”
何悠悠猛地将奥菲莉娅揽入怀中，一手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则用力环抱住她颤抖不止的上半身。奥菲莉娅蜷缩在何悠悠怀里，浑身剧颤，泣不成声地反复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何悠悠用手抚摸着奥菲莉娅那颤动着的头顶，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安慰着：“不是你的错，奥菲莉娅，不是你的错。”
在安抚了好一阵之后，奥菲莉娅总算是停止了流泪，自己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这时她才发现，刚才捏碎玻璃杯的时候自己的手掌被玻璃划破，扎眼的蓝色血液已经沾满了整个掌心。
看着自己被染蓝的手掌，奥菲莉娅带着哭腔说：“UU，我想我一定从那之后就坏掉了。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活得跟死了没两样。你知道为什么巴黎这里没有什么霜兽吗？因为都被我杀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好像只是因为没有勇气自杀，所以就一个劲地杀死那些和我一样有着蓝血的生物。”
这骇人的情报令何悠悠心神剧震，随之涌起的，是对怀中少女更深切的心疼，鼻尖不由得阵阵发酸。
奥菲莉娅用泛红的双眼直直看向何悠悠：“遇到你和艾瑞克之后，我才重新可以被称之为活着。我其实还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艾瑞克，但我很害怕失去他。”
何悠悠点了点头，唤来酒保给自己递上两块手帕，慢慢给奥菲莉娅清理起了脸蛋和手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