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轻轻地摇晃，好像梦到了童年的秋千，那个无所事事的和平下午，变成了遥远的梦境一般，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过。
“又做梦了……”
中巴车的客座上，宋松文微微睁开眼睛，从酣眠中夺回些许神智。
车载空调喷着烘热的风，胡乱抹掉车窗上的结雾，宋松文看见风雪里埋湮的农田，以及斜在水泥公路边的绿色路牌：
距海涯口市三十公里。
“回来了……吗？”宋松文默然，呼出的白气再度蒙上了车窗。
海涯口市——这个他长大的地方城市，与其说是市，不如说是大一点的乡下县城。名字里虽然又是海又是涯，却深入内陆，和海毫无关系。
在大约几十年前，靠着丰富的煤炭和铜锡矿，海涯口市曾经度过一段黄金岁月。矿业以及其周边产业，让原本的小镇向外扩张，铲掉农田，建立起了学校，医院，公园等设施，冠上了市的名头。
然而好景不长，近十年来，矿业公司们纷纷宣布经营不利，矿产似乎也在逐渐衰竭，很难说这二者哪个是更主要的因素，但总之，这座小城的衰败因此成为了目光可及的现实。
收起心绪，宋松文的目光扫过车内，荷载四十五人的客车只载了十来个客人，稀稀拉拉的。
当时他在省城飞机落地，由于突发的大雪天气，许多铁路都停运了，只好搭乘大巴，辗转换乘了数次，终于坐上了这趟往来海涯口市的客车。
倒不如说，能在这种天气搭上车，已经是很难得的事，哪怕慢成龟速也无妨了。
宋松文从棉衣的里袋里，摸索着取出手机，一点亮屏幕，便看见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弹窗：
“最近怎么样？”
宋松文下意识抿了抿嘴。
这一次归来，实在谈不上是什么衣锦还乡，宋松文没有告诉任何人，到现在还在苦恼该如何向人交代。
当时觉得这座小城已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于是远辞万里，前往帝都求学，没想到如今却要半途而废地回来。
无意识间，点进了聊天界面，看见消息难以抗拒地被标为已读。
“不回……不行了。”
宋松文看着手机，注视着上方的名字，确认了发来消息的人，并非亲人，也非师长——而是自己的友人。
“如果是那家伙的话……算了，先从他那里试试口风吧。”
苦笑着，宋松文编辑信息，点击发送，随后看也不看地收起了手机：
“我今天回来。”
大巴晃晃悠悠地前行着，宋松文闭上眼睛，靠倒在座位上，尝试放松心情。
外面是冰天雪地，车载空调吹得身体暖烘烘的，即使已经睡了一路，一闭上眼，困意依然涌上心头。
“不能再睡了……马上就要到了。”忧虑涌上心头，宋松文深深呼吸，睁开眼睛左右扫视，看见旁边的其他乘客也在睡梦当中。
想了想，他又拿出手机，打算借此打起精神——打开屏幕，却看见聊天界面里，显示着消息发送失败。
“不至于吧——这里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城市，但网至少该是有的吧？”宋松文再度发送信息，却依旧失败，不由得皱起眉头。
别的手机倒也罢了，可他这台手机是特殊的卫星设备，正常的环境下——不该如此的。
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探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一个空。宋松文这才想起，自己眼下也不过是一个归乡的普通学生罢了。
“冷静下来，先弄清楚情况。”宋松文深深呼吸，只感觉心脏通通地跳动，他扶着座位站起身，走到一旁熟睡的乘客面前。
“醒一醒，喂，你还好吗？”
“醒一醒，醒一醒！出事了！”
开始只是呼喊，随后便用手拍打，一个个试过去，可是这些乘客，就仿佛植物人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唤醒。
前一秒还是慵懒的归途，下一秒就要被卷入进某种未知事态吗？
宋松文跨过座椅，前往驾驶区：
“司机师傅，有人昏迷了，你赶紧停车。”
沉下视线，看向端坐在驾驶位上司机。只见那个中年男人双臂伸得笔直，把握着方向盘，只是呆呆地目视前方。
宋松文顺着目光望去，透过前挡风玻璃，只见茫然的风雪不知何时已遮蔽了道路，昏黑的天色里，前方什么都看不见，可车子依然前进。
“这位乘客，汽车行驶，道路颠簸，请您回到座位上。”司机张口，发出呆板的声音。
车速猛然加快，宋松文险些跌倒，他连忙扶住一旁的座椅，低垂眼帘。
“那么……最后的确认。”
随着心念转动，无形的文字，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界面，如果拿去做成软件，一定会被用户大骂敷衍了事，上面仅有寥寥几行字：
「秩：25806」
「主线任务：讨伐？？？（8000秩）」
「当前任务：返乡（50秩）」
「兑换」
「深度：1」
宋松文的视线略过上面几行，只是紧紧盯着最后一行标示的深度——看见那个由光点组成的数字1逐渐模糊，闪烁了一下，随后变成模糊的2。
“深度2……这个程度的现实侵蚀，已经足够那些东西……真正显形了。”宋松文只感觉喉咙发干，懊恼着自己的迟钝——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发呆的时候吗？睡觉的时候吗？还是说上车前的一开始就中招了？
“这位乘客，汽车行驶，道路颠簸，请您回到座位上。”
司机再度开口，声音依旧呆板，却转过了脑袋，两只眼睛盯着身旁的少年。
“你要开到哪里去。”宋松文说道。
“请您……回到……”
“已经完全变成提线木偶了吗……”宋松文心道，他有心上前控制住司机，又担心刺激到对方，做出不可预料的举动，何况车子还在对方的控制当中。
思索片刻，宋松文后退两步，坐回了座位。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又开了一段路后，车速便渐渐放缓，直至停下。
宋松文隐隐约约望见，几道似人非人的黑影，从车窗外的风雪中走来。
……
讨论某种事物前，应当先对讨论的主体作出明确的定义，从最基础的概念出发，描述出事物的主要特性——宋松文一向如此认为。
那么眼下的遭遇呢？昏迷的乘客，诡异的司机，窗外的黑影，明明只是寻常的返乡路上，却遇见超乎常理的异常事件。
按照书本上的说法，这是被称为怪异的小概率隐秘事件，若要进一步探究所谓怪异，书上便会指出，那是世界之外侵蚀现实的恶意存在——仅此一句话而已。
帝都的求学生涯中，这些不求甚解的隐秘知识变成了宋松文的常识，可眼下这些形而上的概念，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有作用的。”宋松文拆下破窗锤，客车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接着他又拿来了车上的灭火器。
“深度只有2，用武器还是可以对付的。”
宋松文自言自语着，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司机开到目的地后，就不再动作，像是断线木偶般靠倒在椅背上。
车窗外，诡异的黑影从风雪中行来。
车门打开，它们排成一队，像是乘客一般，规规矩矩地次第上车。
宋松文将灭火器背在身上，手里拿着破窗锤，安静地待在车门边，一个个四肢细长的黑影与他擦肩而过。
他看准机会，趁车门关闭前，轻而易举地跳了出去。
这些黑影不过是怪异显化出的伥鬼罢了，没必要和它们冲突……只是车上的其他乘客——现在管不得这些了！
狂风灌进领子，宋松文顿时感到体温在迅速降低。他犹豫片刻，顺着公路试探性地走出十数米。
只见那个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界面上，模糊的2，稍微凝实了些许。
宋松文默数着步数，估算着这个方向深度加深的梯度，随后九十度转体，同样走出十余步，于是又观察到那个2复又模糊了一点。
“这样就大概判断出方向了——这个系统，倒也不是那么没用。”宋松文低声道。
系统——这个有点像是电子游戏里的操作界面的东西，是在他十岁生日时，凭空出现在眼前的。
对于当时身为游戏厅小霸王，通关过多款经典rpg游戏的宋松文而言，这个系统并不晦涩，甚至好懂的有些过头了，无非是简单的收集——兑换流程罢了。
完成任务，收集名为「秩」的积分，随后利用「秩」兑换奖励。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虽然那个讨伐？？？的主线任务，到今天宋松文都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日常一些鸡毛蒜皮，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小事，也会被列为当前的支线任务，奖励些零零散散的「秩」。
这系统甚至体贴到，许多时候它发布的任务本身，就是宋松文正要去做的事。
而获得「秩」后，便能从「兑换」界面中，换取各种神奇能力或者道具，虽然没有详细的说明，但单从名字里便能看出，什么超脑药剂，概率折叠，强化胶囊，虚数维度……
一切都那么美好，那时幼小的宋松文，仿佛看见了自己凭借这些能力走上巅峰的开挂人生。
只有一个问题——这个系统什么都兑换不出来。
或者说，宋松文在意识中支付了「秩」，可是现实中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
到最后宋松文甚至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游戏世界里泡得太久，导致精神出了问题？
各种尝试无果，此后的日子里，宋松文都只好当这个所谓的系统不存在。好在只要他不主动去想，系统就不会自顾自地跳进他的视线中。
直到两年前——
在帝都求学时，他接触到了名为怪异的奇诡之物。
那个系统——一直被他忽视的最后一行，名为「深度」的指标，自有印象以来就显示着0，随后猛地跳动了一下，1，2，3，4——上涨为6！
身在魔境，宋松文终于领悟了深度的意义，怪异越强大，现实越被侵蚀，深度的数值越高——
凭借着对深度的观察，他从那场浩劫中侥幸活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