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到了下午五点钟。
“哎呦……下午本来还有点别的打算的，现在还来得及吗？”
饭店外，徐斌缓缓地弯下腰，被冷风一吹，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只能这样不上不下地弯着腰。
“还有什么事？我看你喝得那么放心，以为你事情做完了呢。”宋松文站在旁边，感觉微微有些上头，但他是喝酒不上脸的那一类，因此显得冷静无比。
“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你交的材料里面说，嗝，说是上次的矿山怪异事件里，有几个幸存者不是？按理来说该接触一下的。”
“他们啊……那几个人，其实是有案底的重点关注分子，而且遭遇了这样的事，精神上已经有些失常了，现在在本地公安的控制下。”
“得要到我们这边来才行，地方公安懂什么？”徐斌拍了拍脸，好像清醒了一点，“小宋，你在这边有没有可以动用的个人关系什么的？”
“没有。”宋松文斩铁截钉地回答道，宋竹清也不过是基层警员罢了，根本算不上什么关系。
“没有啊，那就麻烦了。”徐斌道，“委员会没有基层直属的组织，只能发函到省，然后再一级级地往下协调……这样吧，我们回去把手续办好，你拿了手续，就把人提出来，先这样吧——反正这也是本职工作不是吗？铎中负责人？”
“别埋汰我了，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宋松文叹道。
“回去你在系统上对接一下，不就知道该干什么了？我只是个跑腿的，又知道不了上面要下什么棋。”徐斌喘着气，直起腰来，望向远方。
“喔，那边山上的房子挺漂亮的，是景点吗？”徐斌冷不丁说道。
“哪有，是民宅。”不知为什么忽然提到齐思家的宅邸，宋松文只是模棱两可地答道，“听说是一个企业家的私邸。”
“企业家……”徐斌闻言，若有所思，“那这企业家还怪有见识的，我知道有很多帝都的贵人，喜好这样布局的营造，不过有差别的地方也很明显。”
“天下的房子不就那几个样式，都是抄来抄去的。”宋松文敷衍道，徐斌却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这么一说，仔细想想，其实似乎也没有别的盖法。”
二人回到餐馆包房里，徐斌仿佛导游一般招呼道：
“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列位看一看包啊手机啊什么的，有没有丢掉，没问题的话咱们就走，车已经开到门外了，大伙六点前在车上集合吧。”
不一时，宋松文送走了众人，看着远去的商务车，长吁了一口气。
他揉了揉鼻子，缓缓在街边蹲下，眼神发愣发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我才要问你，你怎么……嗝……在这里？”
宋松文抬眼，看见齐思披着大衣，站在一边，脚上还踩着棉拖鞋，露出一截裸露的脚踝。
“我在上面的房子里，能看见这边的。”
“哪里？”宋松文愣了愣，随后抬眼看向远方山包上，像是一个小盒子的宅邸，从这个角度——的确，不过魔法少女的视力这么好的吗？
宋松文一面思索着，伸出一只手，齐思会意，把他拉起，却听宋松文看着她片刻，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对公务员这个职业，有什么看法？”
“公务员？你说什么呢，那是至少要大学毕业后才能考虑的事吧？”
“是啊。”宋松文叹了一口气，“那等以后再说吧。”
随后他站起身来，有些摇晃地想要离去，齐思却一闪身，拦在了身前。
宋松文愕然地看着眼前那有些细小的身躯，只见齐思定定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却露出狐疑的神色。
“你……你瞅什么……”宋松文刚刚开口，只觉得温热的鼻息喷进肩胛，却见齐思猛地贴近前来，将鼻尖探进他的领口，猛嗅了几口。
“你是不是喝酒了？”
“你你你要——酒？没喝，绝对没喝。”
“撒谎！我闻到酒味了！”
“红的，红的不算喝！”宋松文狡辩道。
齐思退开半步，面露嫌弃之色：“都是什么人啊，还给你灌酒。”
“气氛到了——不喝不行。”宋松文摇了摇头。
“啧……我看你是乐在其中吧？”
“倒也没有……”宋松文神情忽地露出一丝迷茫，“我……我只是现在不太清楚该怎么办。”
说完，他像是后悔开口一般愣住了，只是扭过头去，定定看着前方的街道。
“好了，喝醉了酒的脑子，是想要想些什么啊？”不由分说地，齐思抬手，忽然拉起了宋松文。
“这是要去哪？”被带着走了好一程，宋松文才回过神来。
“带你去醒醒酒——”
宋松文还以为自己要被带去齐思家里，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被拉进了附近的一家饮料店。
“你要喝什么？”站在柜台前，齐思回过头问道。
说实话，宋松文现在什么都不想喝：“呃……随便，喝饮料真的能醒酒吗？那就柠檬水吧……”
“二位，临近元旦，我们这里推出了情侣活动，只要证明情侣身……”柜员小姐适时插嘴道。
“柠檬水就可以！”宋松文连忙打断道，话说这是什么烂俗情节，像是七夕，情人节，被运营成情侣消费日倒也罢了，为什么连这些一本正经的年节也要来凑这个热闹？说到底新年和情侣究竟有什么关系？
这时，齐思端着饮料走了过来，宋松文接过属于自己的柠檬水，却见齐思要了一杯热奶昔，双手并拢捂着杯子，静静坐在对面。
“哦……对了，你这样不冷吗？”这个时候，宋松文才注意到，齐思一副出来得颇为匆忙的模样，外面虽然披了件大衣防寒，里面却穿着一件长到脚踝灰色毛绒睡袍，完全一副居家的打扮。
“还行吧……”齐思扎进吸管，小口嘬起了奶昔。
看着那副模样，不知怎么，宋松文忽然又想起了方才齐思探鼻嗅闻的情形，仿佛幻觉一般，那温热的气息仿佛还徘徊在颈间。
“原来如此，今天的红酒，是喝的时候没反应，但后劲大的那一类吗？”他心想着，感觉到一丝燥意，便抬手搓了搓脖子。
“你……哦，对了，你之前一个人在这边家里，都是这样穿吗？”宋松文没话找话道。
“哦……你说裙子什么的吗？倒不一定非要是一个人在家。”齐思双手抓着杯子，缓缓道，“不过一个人的时候，肯定更自在一点，现在想想也有点奇怪，之前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迈出那一步来。”
确实是“鬼”使“神”差，宋松文心想，魔法少女的力量和梁小屏那样的上位者，都如鬼神一般难以揣测，实在不宜草率深究——齐思成为魔法少女的缘由，这个问题姑且还是要从长计议……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你的看法。”却听低吟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的看法？”宋松文愣道，“我……觉得这种季节，还是要穿暖和一点……”
“已经快要有大半个月了吧……从我穿起裙子起，却从来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是想知道，就像现在这样，我在你面前时，你的想法……是怎样？”齐思将杯子放在桌上，抬起眼来。
没想到，问题忽然来得如此直接，咄咄逼人的程度，简直堪比刚才咫尺之隔的嗅闻——
从那眼神中，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冶艳的气息。
“我觉得吧，呃……你看，和魔法少女形态的你，也相处了快要十几天了，我也差不多算是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我明白的，类似于力量的代价……之类的？”宋松文组织着语言，说道：
“对，不错，就像是熊皮人的童话一样，没错吧？”
“熊皮人？”齐思疑惑地问道。
“没错，以前有一个士兵，和恶魔契约后，获得了一张神奇的熊皮大衣，穿上这件大衣，就能从口袋中获得无穷无尽的金币，但代价则是不能脱下它，否则灵魂就归恶魔……”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为了财富或者力量，变成某种怪物也无所谓吗？”齐思的睫毛轻轻扑闪了下，“这就是你对魔法少女的看法？”
“不——我的意思是，即使穿着熊皮，故事的最后，一名美丽善良的少女，依然看破了士兵熊皮之下善良的真心，支撑着士兵坚持了下去，战胜了恶魔的契约。”
“所以不管你获得了什么力量，主动或者被动的要变成什么样子，但我知道，你依然是你，我对你的看法不会因此有丝毫改变。”
一口气说罢，看着眼前纤细的身影，感到酒精发作起来，血管扩张带来浑身的躁动——下一次，一定要注意不能喝这么多。
这般想着，宋松文猛地将冰凉的柠檬水，一口气全部灌进了喉咙，他呛了几口，随后站起身：
“我感觉我好多了，谢谢你，那么还有点事情，我先回去了。”
齐思没有看向宋松文，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口喝着奶昔，等再度抬起头来时，宋松文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松最会说漂亮话。”她低声道，“我依旧是我——早该知道他会说这种话。”
但是为什么，这一次的漂亮话，却没办法填进心中渴望的缺口呢？
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穿上裙子也好，变成魔法少女也罢，在小松眼里，自己始终都还是原来那个自己——这是完全不需要怀疑的事实，明明应该安心才对。
就好像没法解除变身的那几天，躲在旧宅度日时，他每天都会前来探望，水到渠成般熟悉的言谈与相处，就如同过去的每一次见面一般。
“可是……明明就应该如此，可是为什么会不甘心呢……”
她咬着吸管，望向落地的玻璃窗外，略显忧郁地想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