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漫天的通缉令抓的,不是罪犯,也不是流民,更不是什么江湖人士。
而是一个……葫芦。
准确点说,是一个上面画有似鸡蛋的圆圈,有丝线吊起的闷葫芦。
葫芦圆滑的画像前,围着一张张好奇参杂兴奋的脸。
大家最关注的点却是:
悬赏黄金两车。
围观群众来的快,散的也快,什么红豹急令,不下点本怎么集中力量办大事?
央央金戎国内,没有买不到,只有想不到!
当年,比金戎国国力强盛的丰乐国一夜之间失去十六座城池,后面金戎国皇帝嫌一点点攻略太麻烦,加上丰乐国正闹内讧,于是金戎国干脆花钱买下整个国。
金戎国扩土边疆时,邻里的姒真国,以造傀儡出名,有名的“型塑仙人”们一夜遁逃无所踪,但留下的傀儡用以军事力量,这才使得其有与丰乐国一较高下的力量。
现下的金戎国,成为实力最顶尖的雄鹰。
遥知无财进,唯有暗香来。一阵扑面而来的气味突然闯入众人堆里。群众们摆摆手捂住鼻子,为中间腾出好大一块空间。
放屁,暗什么香,明摆着捏你鼻子灌酒臭呢!
想着,众人更加嫌弃地看了一眼中间插来的“不善之客”。
“三三两两奇闻事,赚得当日是当日。茶楼闲话来多说,终有一日会无事,会、无、事!”男声带着节奏夹杂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缝。
人人却反应过大,再连连后退,给这位重量级选手留出一个莫大的空间。
这位选手一下鹤立鸡群,随即疑惑转身,“干嘛,我是有什么口臭吗?”
说完,他不管别人接下来说什么,自顾自地举起手中的酒葫芦仰天“哇哦——”一声,闷了一口。
蓬头垢面,破布烂衫,远看如一个沾了泥巴的大跳蚤,好不邋遢!
悉悉索索的人声传入此人耳中,有说臭的,有说脏的,有说恶心的,皆左耳进右耳出。
此人一巴掌“啪”地重重按在公告栏上,震得顶上的灰尘飞下来。
凑近中央新贴上的通缉令,一字一句念出来:
“呃……苏、妲、胆,苏家庶女,芳龄二十有一,穿粉戴红,其貌不扬……呃……身无分文,无业游民……呃……”酒嗝切断句子一顿一顿的。
念着念着,此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有病。”
众人一惊,以为他是什么读心术,说出心中所想。
“写这个文案的人,有病。”
众人放下心来,再次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这不是通缉令……”他哆嗦着手指着纸道,“明明就是相亲贴嘛!”
一下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变了。重点:同情变多了。
“怎么,你要娶她?”
以为是什么出现成熟的魅力男吗?不,只是一个眨着眼睛抱着两串糖葫芦天真地仰视你的小孩。
那人摇摇头,笑容有些憔悴,像摔碎过后的酒罐子,“不,我不娶她。”
“因为我……”
“本就是她。”
这下子所有人通通背朝后靠白眼狂翻,看他眼神不仅同情又异样,而且毫不吝啬地展现一种对事物的理解。
“我没病啊,不要都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看我啊。”他扶额仰天长叹。
这一插曲很快没人在意,毕竟不跟神经病计较,是常识。
金戎国什么也不缺,同时也不缺奇葩。
前几年盛行的“仁骨教”奉刚刚出生的幼鹿为仙司。
所谓仙司,就是通灵天上神,再将神谕昭告世人的部落二头目。
举世无双,有种。
上上个月,漠岐深渊鬼光乍现,当今朝堂震颤三抖,国师报鬼心宝藏重出江湖。
听上去就不吉利,怪不得是祸害。
上周,太子生辰宴上,七王爷送给太子二十二个无头新娘,太子当场赶走。
有毒,皇家的人,都有毒!
今日,红豹猎头通缉令上,画着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葫芦。明明画的是葫芦,下面的文字却配上的是苏家庶女的信息。
这个破……算了,这个就放过。
“陌上人如玉,我祝海棠烬。”
此人留给众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对天干杯一口,摇摇晃晃一蹦一跳地走了。
他嘴里哼歌,双手搭在后脑勺上,几天没洗的头发如棉花一般爆开,挡住了眼下的视线。
忽然“咚”地一声过后,尖锐的哭声差点撕裂他的耳膜。
刚才还在公告栏那的小孩,什么时候跑到这来了?
他环顾四周,周围的摊贩从忙碌中纷纷抬头,来往的行人停下来包围成圈,露出责备的目光。
“对不起,小朋友,是哥哥不对,你太小了哥哥没看到,下次记得长高点,就不会这样了。”
他见地上散落的糖葫芦,脑子飞快地运转,叮铃——想到一个好办法,“小朋友,哥哥给你更好吃的,比糖葫芦还好吃,要不要啊?”
本来撒泼打滚的小孩瞬间不闹了,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从那闪过一瞬间的光亮看出隐藏的期待,那么他便回复一个惊喜——伸手穿过胳肢窝,掏出一个小丸子出来。
“哇——!”
小孩哭得更厉害了。
坏了,他真不想被人关注,他不想再被抓啊。
他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哭声越来越大,吸引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可不想成为焦点啊。
那颗黑不溜秋的丸子在小孩眼前晃啊晃,小孩赶紧闭上嘴巴盯着那丸子,害怕得左摇右晃避开,生怕不小心吞进去,但脸是越来越皱,抵不过哭泣的魅力。
一位撸着袖子的妇人跑过来,抱起孩子护在怀里,凶狠瞪他的两只眼睛似要吞了他,“你想干嘛,拐卖孩子吗?”
“哎哟,大婶,你误会了,我不小心撞倒他,正拿糖果安慰他罢。”
“娘,他要我吃他从胳肢窝里搓出来的泥丸!”小孩指着那位狂抓头发焦头烂额的人喊道。
“好啊你,多久没洗澡了,恶心的要饭的!敢给我儿子乱吃东西,**是吧,好让我儿子晕倒被你抱走?!”妇人脸红脖子粗地上下狠狠用眼神剜了他几刀。
“哎呀,不是啊,我要是拐卖他,还用得着费这劲吗,直接二话不说抱走他不好吗?”
“欸,你看你看,暴露目的了吧!”妇女如临大敌把孩子抱得更紧,往后退两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还有,这不是泥丸,这叫定定康康糖,甜的,能吃。而且也不是从胳肢窝掏的,是从胳肢窝后边的布袋破洞里拿的。”他拍拍大腿,有些急切地抖出自己的苦衷,“呐呐呐,不信的话,我吃给你看嘛。”
周围人异口同声地“咦”了声。
他拿着那颗丸子当众一口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咕咚吞进肚里。
连妇人那愤怒的脸都变得有些抽搐。
他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好吃。”
群众不约而同地挡住自己的眼睛。
妇人把孩子的脑袋使劲往怀里摁,让孩子看不见此刻辣进眼睛的场面。
“我要到探衙那里去告你!”妇人气道。
“啊?告我什么?”他一脸懵。
“告你,毒害众人眼睛,还有企图拐卖我家孩子!”妇人咬字清晰,声音洪亮。
这话一出口,他在原地愣了一下。
“不是,我怎么就毒害大家的眼睛了?”他不服,挑一个看戏的人问,“我毒你了吗?”
看戏人连连点头。
他撇撇嘴,喃喃道“没用的东西”,又看向另一个人问,“我毒你了吗?”
另一个人点头加嗯嗯。
他嘴角垮下来,鼻息很重地叹息一气,走向另一个人身前,另一个人包括后头一起围着的人齐步退出一个凹坑。他们看上去快要全部往后倒下了。
“我害你,你,你,还有你们了吗?”他直勾勾地看着等着回答。
那群人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齐声“嗯嗯嗯”。
众人小尴尬的不懂事,是他大无奈的沉默。
“大家都支持,没什么好说的了,这里那么多人轻轻松松就能逮住你,你想跑都没辙!跟我去探衙!”妇人抬起下巴得意朝街的一个方向点去。
“凭什么呀,我没有做错,我不去。”他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我就不去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这你说了不算。”
以为妇人会投降,谁知道一声铿锵有力的放话,令他愣愣地放下手。
人群分开两边,叉开一条两匹马可以并行的宽度。
从中走出一个穿着褐色甲胄,骑着马的人,那人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甲胄的人。
“请问你们……谁啊?”
他咽了咽口水,来者不善啊。
骑马的人亮出银灿灿的令牌,“我们是探衙的人,刚接到报案,说有人在这里拐卖小孩,毒害大众。我们经过的地方,必定是惩恶扬善的地方。”
谁啊,怎么传这么快,才过了多久,那人管闲事的能力胜过冲刺到探衙的距离了吧。
他挠了挠打结的蓬头,头发拉扯的痛感让他脑袋清醒地转过来,一拳敲在手心里,“好啊!来得正好,正愁没人公平讲理呢!”
探衙的首领微眯着眼睛盯了他好一会,道:“你看上去有些眼熟,不过,你想让我给你评什么理?”
他暗暗捏了一把汗,还好没有认出来,“我是想……”
“他刚说他是通缉令上的人。”
“……”
路人的一句话强行打断他接下来准备好的草稿。他清了清嗓子。
“其实也不是啦,我这么有病大家都看得出来嘛。神经病的话,谁信呢,对吧?”他扣了扣脸上的瘙痒。
……
他欲哭无泪地被扣上枷锁,众目睽睽之下,被拽进了探衙门内。
大门“嘭”地紧紧关上。
木棍整齐叩击在地板上,沉重的声音闷在他胸口处无法言说。
“威——武——”
他和妇女孩子一并跪在大堂中央。
他们面对的上方坐着一个身着红衣,地方探衙最大职位的衙首。
惊堂木一敲,妇女和孩子肩膀大幅度抖了一下,妇女轻微挪动几下身子。
他瞥了两眼。
衙首打开卷轴看了一下,眼皮上下翻飞对比,妇人小孩点完名后,就轮到他了。
他眼朝下看着自己鼻尖上的汗珠。
“你是苏妲胆?女的?真是女的?”衙首最后两个字念得有些滑嘴,光听声音都可以想象的到是个什么表情。
“你……不是知道了吗?”
“大胆!我让你回答!”
“到!”
“……”
衙首抖抖自己的宽袖,“苏妲胆,你为何这副装扮?”
“穿衣自由,我喜欢这么打扮,又没有损害到谁,不可以么?”
“为何女扮男装?”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他抬首,面目认真起来。
衙首拿起通缉令指了指上面的部分,“我又不是瞎子,上面说了,你是女的啊。”
“大人,您不能这么看。若上面说什么,您信什么,那您一直以来的替百姓主张的主见在何处?”
衙首默语了几息,才反应过来重重敲下惊堂木,“大胆!居然敢以下犯上!”
他应了一声“欸”,才道:“大人,小的哪敢,您想,若您一定要在这个问题上来回纠结,那我们这堂会的意义,压根就不需要旁边这对母子了啊。那既然都不需要他们,您就让他们回去呗。”
他行礼的时候,余光暼到旁边的妇女,感受到一股炽热的视线,在旁边偷偷传来。他嘴角一勾。
衙首虽然有时候爱抓不重要的点,但有时候又懂得理性把握到话中的含义。
“何出此言?”
他再一行礼,目不转睛道:“方才小的见小孩面色发白,额头冒汗如流水,微靠母亲才可以撑住不倒,兴许身体有状况,要不大人您先看看他们?”
衙首见母子,确定他所言非虚,并让人带母子下去,派医夫诊治。
“多谢大人。”他替那对母子谢谢衙首。
衙首摆摆衣袖,“无妨。倒是你,那对母子告你毒害大众,拐卖小孩,你不恨?”
他轻笑一声,“那我方才还没有直接回答大人问题,现大人居然没有以此苛责我,我的心境自然也是同大人学习的了。”
“嗯,不错,孺子可教!”衙首赞赏地摸着胡子点点头。
“所以……大人,那些罪名自然也不攻而破了,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