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以前，蔡雯就梦想着可以吃到许多好吃的东西。故乡的记忆对她而言，并不是自家门前那一串摇曳的风铃，或者贴在木门上泛黄的风景画，而是叠在笼屉里鲜香扑鼻的虾饺，还有从烧腊店里传出的烧鹅味道。
记忆里总是很饿，蔡雯搞不清原因，她觉得或许自己脑子太空。还没离开家的时候，她在学校里也是形单影只，因为蔡雯又土又笨，谁也不愿同她讲话，欺负她也只会默默忍受，慢慢她产生了一种观念：那种会化妆、会打扮，经常换男朋友的女生，会玩游戏、会发微博的女生，未来一定会在高楼大厦里工作，穿着高跟鞋品尝桌上的咖啡，跟那些西装革履的帅气男人在电脑上指点江山。
而如自己这种类型的女生，最好初中毕业之后进厂，在厂里自然会认识未来的丈夫，给他生几个孩子。过去的蔡雯躺在凉席上思索道，也没什么不好，就像妈妈一样，跟她一模一样，她就是这样被压在凉席上，然后怀上了蔡雯。
可她为什么要反抗，那个在巷子里用棒槌敲打被褥的女人，那个在游戏厅里给亲夫下跪的女人，怎么敢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
为什么。
“你去哪了？”
弟弟光着上身，站在客厅里，他伸出手，吓得蔡雯又缩起脖子，而弟弟只是点亮了灯，在蔡雯看来，这比打自己一巴掌还更难受。
因为那是凌驾于暴力之上的屈辱，蔡雯瞬间变得面红耳赤，她想要哀求弟弟，却被他止住：“我给妈打电话了，她马上回来。”
弟弟没再说别的，但他脸上几乎写着几个字：等着挨揍吧。
果然妈妈很快回来了，蔡雯还来不及脱下牛仔裤，全身便笼罩在恐惧中。妈妈穿着不合时令的女式风衣，眼球布满血丝，她反手甩上防盗门，冲到蔡雯身前便是一巴掌，尖叫道：“这么晚你去哪了！”
挨了沉重一击的蔡雯没有捂脸，而是把手伸进外套里去抓后背，因为麻疹像破裂的水泡一样激起疼痛。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哭，因为对忍受二字驾轻就熟的蔡雯，早就习惯了挨揍，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是啊，因为弟弟在笑，他导演了这出武打，他分明可以在上完厕所之后详装不知，可弟弟却没有饶过蔡雯，给正在上夜班的妈妈打了电话。
他在笑，为什么如此高兴呢？小学的时候，弟弟曾经在水杯里撒点尿，然后盛上凉水给自己喝，如果蔡雯立即拿着杯子去找妈妈告状，那么弟弟无疑会挨骂，可蔡雯非但没有告诉妈妈，而是喝光了杯子里掺了尿的凉水。
如今蔡雯深感愧疚，因为天真不仅害了自己，而且造就了弟弟扭曲的性格。
“你出去干嘛？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我没时间管你，没时间管你！你在外面被人害了怎么办，被人拐走了怎么办，外面都是坏人骗子，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就这么不舒服！”
蔡雯的脸紧贴地板，她看见地板上有污垢和灰尘，还有几根脏兮兮的头发，她希望妈妈快点消气，从明天开始，继续认真清理卫生，暂时不再出去了。
她搞清楚了流泪的原因，因为揍自己的人是妈妈，她并非是个可以无视的存在，她气得脸色惨白，身体也抖个不停，她特意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回家揍自己一顿。
妈妈从未在殴打蔡雯这个行动中取得过任何快乐。
她同蔡雯一样，言辞匮乏，不能很好地修饰感情，只能情到深处甩耳光。如果有那么一个机会，就像跟王哥哥一样坐在外面，畅所欲言，告诉妈妈自己总是吃不饱饭，身上痒得他吗要命，带我去看病！情况或许会不一样。
该怎样使妈妈停止打击，其实很简单啊，蔡雯突然摘下了口罩，将红肿发作地脸颊展示给了母亲。
“你脸都这样啦还出去鬼混！”
果然，她准备挥出的手掌止于半空。而弟弟像突然失望一样，回房睡觉了。
爬进被窝的蔡雯，忍受着全身奇痒，拼命转移注意力。她的舌头在口中摸索，竟咬到了一颗残留的孜然，那诡秘的味道不可思议，南方人不太吃孜然这种调味料，可这异乡的调味料却令蔡雯想起了小时候，那串悬挂在房门上的风铃。
——第五道辣鱼汤
距离请蔡雯吃烤肉已经过去了两天，她这两天都没现身。
她大约是败露了行踪，我揣测到这唯一的结果，半夜十二点还没回家的少女，被家人质问去干嘛了，“老王非要请我吃烤肉！”
他摸了你吗，啊？他顶你了没有，猥亵你了没有！当然是没有，我可不想戴上脚镣，但蔡雯肯定为此受了责罚，让花季少女因为吃烧烤而受责罚，我也真是才华横溢，闲的几把蛋疼。
“哈哈哈哈哈！”
我仰天大笑，觉得自己可乐，一个快三十岁的人，不去为妻儿奋斗，在这儿陪未成年玩耍，佛祖都不会原谅我呀，嚯哈哈！而且我还没有妻儿，还是没有的好，我不想用自己低劣扯淡的基因去给社会制造玩笑。
今天也差不多了，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半，蔡雯应该不会出现了。或许再也不会来，理性告诉我，不要再跟她牵扯，我帮不上她，也救不了她。
正当我准备关门，忽然听到了门外的争吵，一个女孩在大声喊叫，也有男性微弱的抵抗声，但几乎低不可闻。情侣在半夜吵架并不稀奇，但令我苦恼的是，他们朝我来了。
叮叮铃——
女孩率先迈进了店门，她抱着肘部，站在原地粗声喘气，岁数不算小啦，穿着干净的连衣裙，胳膊上悬着手包，脸颊微胖，有几分可爱。
男伴尾随而入，他一进门，呛得我皱起眉毛——你丫吔火药啦，怎么全身散发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像是马上要炸，惊得我倒退几步。
见那男的一脸穷酸样，脑袋和俩手不是一种颜色，身上似有讲不完的苦闷，又好像打个喷嚏就能震碎心管那种倒霉。
“咦？”
这倒霉催的，我好像在哪见过，他也认出了我，指着我的脸，嘴唇来回蠕动却没发出声音，我赶紧比出暂停的手势：“等会，等一下，你先别说……”
久远的记忆在我脑中飞速旋转，大约定格在我小学五年级，也就是“老三烧烤”事件的前后，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金城有个专项行动，“严抓未成年人上网打游戏机”，我是那场风暴的受害者，不能去网吧和游戏厅以后，伙伴们只能搞复古娱乐，弹了一阵玻璃珠实在无聊，我们决定去垃圾场玩火。
“罗大勇！”
“老王！”
这个罗大勇年龄比我稍小，是个玩火天才。冬天总能带出来许多烟花爆竹，因为他父亲工厂就是专门搞烟花的。
“珍珠，这是我小时候的伙伴，老王。”
“呵呵呵，你好！”
我憨厚地向珍珠小姐打招呼，她微微低头，对我毫无兴趣，问道：“真巧啊，你这还能做吃的吗？饿了，想吃点辣的。”
对于这位高傲的小姐，我实不愿伺候，可见罗大勇那张倒霉的脸，真想问问他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死。
“啊，朝鲜辣鱼汤行吗？只能做这个啦，还有点米饭。”
侧身审查这间店的罗大勇说道：“怪不得你穷，应该叫韩式辣鱼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