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酸酸甜甜的，汤也好喝。”
蔡雯捧起塑料碗，一口气将冷面汤喝掉一半，然后拿起筷子，去夹碗里残留的煮鸡蛋。
“鸡蛋和牛肉要留到最后吃！”
她自言自语地解说，平时不会露出那么丰富的表情，闷声狂吃才是她风格。
我知道她有问题想问，可见我不停避开话题，蔡雯并未追究，她选择退让，一如既往，但边吃边说得种种表现，让她内心中的不安显露无疑。
原本我期待看到她对冷面的反应，毕竟不用现成汤汁做出的冷面，工序还挺复杂的，买好袋装荞麦面需要冷水下锅，兑好得汤汁必须冰镇才行，虽然没闲到亲手拌辣白菜，但为了这一碗面还是付出了不少功夫。
熟牛肉也相当新鲜，选择最具嚼劲的牛腱肉，高压锅闷熟，切成薄片，一片片叠在碗的边缘，白嫩的鸡蛋飘在汤汁上，令人食欲倍增。冷面追求的就是冷，拿敲蟹壳用得小锤砸碎冰块，最后撒在冷面上，简直可称为夏季佳肴。
我沉默不语，独自坐在阳台里抽烟，黄昏茜色使景物变得刺眼，坐在餐装旁的蔡雯像是一张老照片，她在老家时，父亲会不会将桌子搬出门外，一家人端着饭碗谈笑风生，她和别人的乖女儿有何不同，也许不爱讲话，弟弟眉飞色舞正吹水时，她可能拾起桌上的骨头，扔给脚边趴成一团的小狗。
她应该穿着小白裙，慵懒地踩着拖鞋，同那些平凡的南方姑娘一样，偷偷思念英俊又坏坏的帅男孩，她不该出现在我的故乡，因为工业重金属和皮革蓝调格格不入。
穿成超级马里奥大叔似得汽车工人，肚兜里插满工具，还有那些剃成脑积水发型的街头混混，像患了**癌一样用紧身裤把蛋子勒紧，这是金城风格，破败、顽固、自娱自乐，一个纯白如雪的南方姑娘不该留在这。
妈的，金城就是我家，我改不掉口音，也受不了其他味道的饭菜，我的欢笑、痛苦和眼泪全部散落于这片土地，像老照片一样安详的少女，她活生生端坐在我的客厅，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这间房子再也没有蔡雯的存在，那该多寂寞。
看呐，她仅仅收拾碗筷，将餐桌上我的碗和她用过的餐具拿去水槽清洗，我的目光始终难以离开她，害怕蔡雯突然打开防盗门溜出去，让我再也找不到她。
“你今天像个老爷爷！”
“为什么啊？”
“不知道唉，表情好呆滞，你是不是老了呀，让我看看，你有多少白头发！好，靠过来，真乖，检查你头发！不错，只有一根白头发，帮你拔掉！”
“哎呦！”
蔡雯手里摇晃着一根银发，用嘴吹走，然后拍拍手，继续玩弄我的脑袋。
“下面检查皱纹，感觉你忧愁的时候，满脸都是皱纹唉！不过仔细看，并没有，是我的错觉吗？你用力笑一下给我看。”
“啊……”
“哇，真蠢！正常人会像你那么笑吗，感觉真猥琐，不过你没皱纹哟，是因为胖吗？”
“说起这个，你最近称体重了吗，My Girl？”
“胖了十斤呢！”
“……”
一般来说，女孩子胖了十斤，怎么看都是毁灭性灾难，可蔡雯脸上红红的，憨厚腼腆，却只是因为太热的缘故。
手臂从沙发上悄悄朝她移动，实在忍不住想摸摸她的脸，手指刚搭上她脸颊，蔡雯的笑容便僵硬了，轻轻抚过下巴，她头顶似乎冒出警告灯，不停对我闪烁。
“你脸好多了，红斑变得好浅，再养一养，说不定会痊愈，留下几道疤痕也是无可奈何，谁让你妈不给你买药，我是说真的，你麻疹快消了。”
“嘿嘿。”
“嘿什么嘿，你不觉得应该感谢某人吗？”
“嗯？”
的确，照顾蔡雯花费了我不少金钱，买药啊吃饭啊礼物啊之类的，但我从未计算过，但隐隐觉得她该感谢我，这是什么想法？
蔡雯妈妈也会照顾她，做同样的事情，虽然档次和质量上绝不如我，尤其料理方面，但你总不能跟乔丹比炒菜，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被胡倩揍过的地方还疼不疼？”
“额头吗，还好，用力按会疼，你的冰敷疗法真厉害呀，还有胡倩是谁？”
蔡雯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我发出干笑，想立即转移话题，也许罗大勇的鞭炮袭击太过精彩，一不小心嘴里溜出胡倩芳名。
“那些坏孩子还会继续抢我弟弟的钱吗？而且我弟不知怎么发财了，一次被抢走几百块，他们还要每周交出五百，不然的话就把我……没事啦，我好担心他。”
望着空心茶几，我想起早上蔡雯将茶杯撂在上面，啪地一声摔成粉碎，那是惯性记忆，她觉得茶几上会有玻璃，就像她相信我说出的每一句话。
所以我不能欺骗蔡雯。
“……你弟弟从事非法勾当。”
原原本本，我将见闻全部坦白，当然采用了倒叙手法，讲罗大勇如何妙计点火，胡倩吓得头缠丝袜疯狂尬舞，蔡雯目光中充满崇拜，提到我警告胡倩再也不准找蔡清麻烦，她甚至握住了我手，直接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王兄无所不能，一切也顺理成章。
可不得不说出蔡清作死的实情，但为了不给她造成过大打击，还是隐瞒了蔡清可能吸毒的情况，提到我们倒车吓唬跌倒得蔡清，她突然举起小拳头，狠狠凿击我大腿，这一下正中麻筋儿，疼得我发出哀嚎，痛苦倒地。
“你们干嘛那样对他！”
有没有搞错，没把蔡清打出脑浆已经算我脾气好，原计划是连他一块收拾，却不料戏耍蔡清的这个细节惹火了她，居然偷袭大腿，疼死我了。
在地板上仰视蔡雯，我余光瞥见她的脸，或许是错觉吧，我看到她笑了一下。
“哇，你居然踩我！这对于男人来说，是何等耻辱？你……唔！可以，踩这里一下吗？”
——第三十七道 朝鲜冷面
快要期末考试了，成绩对于蔡清而言不值得烦恼，他有出色的头脑，应付课业绰绰有余，老妈和后爹全是没文化的家伙，他说什么，对方只能点头称是。
自从姐姐离家出走开始，蔡清总觉着气没出撒，不然遇到烦恼，就跑去客厅欺负她，蔡雯是个没脑子的女生，比妈妈还蠢，母女简直天生一对，姐姐对他而言，永远是最好的玩具，揪住她头发在地上拖，她只会用指甲扣地板，被扯头发肯定痛极了，可她从不发出声音，连吵醒父母都不敢。
等到父母去上夜班，蔡清便能坐在客厅里偷偷抽烟，虽然藏在屋里吸比较好，但客厅更刺激，不过说到底，香烟仅仅是低等代替品，蔡清渴望周末去遛冰的日子。
毒瘾像蛇一样缠绕着少年的身体，他如同患了流感的病人，大力揉着鼻子，脑袋一片混乱，将练习本撕成两半，狠狠摔倒墙上。
如果姐姐在就好了，他想，那样就能把她拽到屋里，藏在窗帘后面，用拳头猛打她，捧着她脑袋往窗台上撞，用壁纸刀挑破她后背上的麻疹，连绳子都不需要，她会乖乖趴在地上，再找个罐子盛满盐水，拿小粉刷蘸点盐水，涂满她整个后背。
姐姐会像一条虫子似得，在地上扭动她可怜的身体，脸颊红肿发胀。她从不敢看蔡清的眼睛，这让少年觉得，她的确是人类，如果她是畜生，这样虐待她，动物恐怕都会流泪吧。
每次来了毒瘾，蔡清都会在姐姐身上发泄，虽然次数极少，间歇性发作，但次次都很爽快，而且，蔡清早就知道姐姐夜里有时偷偷出门。
那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国王，他知道那贱人的秘密，直到有一回实在无聊，通知了上夜班的妈妈。
毒瘾自蔡雯离家后骤然加剧了，他怀念姐姐，想用刀子把她后背的皮肤划烂，就算伤口密布，她也不会向妈妈告状，而是几天不换衣服，直到全身散发出臭味。
因为蔡雯小时候，明知道杯子里是弟弟的尿液，她还是面无表情地喝了下去。
现在她长大了，教训也该与时俱进，蔡清发誓，等姐姐回家以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个玻璃杯塞进她身体，蔡清一直都很想干这事儿，可惜的是，那时姐姐应该不是处女了，威胁自己的傻大个恐怕早给她搞了。
“——啊啊啊啊啊啊！”
充斥胸口地剧烈压抑令蔡清在地板上挣扎，他扭动地样子，同蔡雯一模一样。
朦胧中，他看到蔡雯那张难看的脸，十分丑陋，蔡清不愿相信那人是姐姐，可他也明白，姐姐不是智障，她会记住每件事，老天真是残忍，为什么不叫她变傻？蔡清悲惨地呼吸着，全身痛苦不堪，这种感觉不会持续，他必须挺过去。
从桌上找来壁纸刀，蔡清留意着房门，用刀尖划破手指肚，猛烈地刺痛瞬间盖过了毒瘾，他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
记忆中，姐姐很少哭，他从未将姐姐弄哭过，只有妈妈打她时，蔡雯才会哭，真是个傻女生，她以为妈妈会读懂她得眼泪吗？妈妈根本不在乎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