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雇侦探调查李大伟，花了多少钱？”
“干嘛关心这个。”
“就是好奇呀，应该价格不菲吧，我小时候也想当侦探，穿风衣戴个鸭舌帽，跟踪调查，找到线索破案。”
“没花钱，那个侦探我认识……算了不要谈这个事，李大伟什么的，我已经没兴趣了。”
但愿他当真没兴趣吧。为了转换心情，我给蔡雯打了电话，约她出来一起玩，去罗大勇的工坊做客，看看他都设计了哪些烟花。
驾车回到罗大勇的据点，周围景物引人感慨怀念。
破败的厂房如今都已停工歇业，一大部分拆掉了，唯独罗大勇的据点屹立不倒，小时候我经常来玩，他父亲是个风趣幽默的男人，一边强调烟花鞭炮很危险，燃放时要注意安全，可讲起烟花的话题便会滔滔不绝，免费给我们许多小爆竹放着玩。
不远处新建起的高档小区，原来是座垃圾厂，推挤如山的各色垃圾一眼望不到边，成群的乌鸦在上面盘旋，偶尔有其他鸟类觅食，乌鸦们会集体出动驱赶，在天空追逐撕咬，发出凄厉的叫声。
约了蔡雯之后我才想起来，早上她不舒服，可刚才从电话中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恢复了不少。
“回国以后第一次见面，就是珍珠跟你来我店里吵架。”
坐在车里，我安慰罗大勇，因为猜不出他此时心里想些什么。
“她劝你早点找个正式工作，现在机会来了！烟花节上一定好好表现，拿出你的最高水准，不是还有其他国家的烟花职人来参加么，震撼他们，让他们知道你罗大勇的厉害，从小你就玩火，可能这东西在你生命里已经根深蒂固了，你顺应着本能，把喜欢的事情当做梦想，这点我很羡慕！你看看我，啥梦想都没有，整天琢磨着混口饭吃，比你还惨。”
罗大勇咽了口涂抹，一边抽烟一边说：“你有蔡雯啊，能认识她也算福气了，关于她你是怎么想的，不能老这么悬着啊，喜欢的话就出手，咱们再也经不起后悔了。”
“嘿嘿，我知道，大勇你也没问题，珍珠小姐不行，也许还有夜明珠小姐在未来等着你，前提是要有自己安身立命的事业才行。”
“像李大伟那种人，你羡慕吗？”
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令我感到无所适从。
“说实话，有点羡慕，谁不希望变得有钱呢？看看他那嘴脸，还说咱们不了解有钱人的世界，多自信啊！我算发现了，回国之后最深的体会，不知怎地，人们戾气越来越重，很小很细微的事情都会吵起来，戾气已经不分年龄段或者有钱没钱，像李大伟那种，分明有了钱，还做不到自得其乐，总想着把阶级分清楚，是要我们俯首称臣吗？我认为不是，李大伟之所以瞧不起你我，因为过去他跟我们一样，都在烂泥中长大，知道穷人世界的有点不可理喻，所以拼了命想要划分界限。”
“我只是担心，珍珠跟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珍珠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幸福的新娘，越梦幻越好，说不定他最初答应做我女朋友，也是看到了我身上有梦幻的一面，烟花作为换不来钱的梦幻，在夜晚绽放也好，终究是白日梦啊！我父亲和母亲的邂逅也是因为烟花，到了我这一辈，不管用了，人变得更加现实，况且，我还没我爹的本事！有时候真想死了算了，像我爹那样，被最爱的事物夺走生命，死得其所。”
“这说的可就远了。”
感慨人生的闲言碎语中，不知不觉时间悄悄流逝。
“她来了。”
打开车门，我迎上前，蔡雯远远向我们招手。
“你们怎么在一起呀，今天去干嘛了？”
一上来问题就很尖锐，我像做了亏心事似得，讲话支支吾吾，反倒罗大勇很平静，带领我们前去他的精神乐园。
“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全拆了。”
他找来抹布，用水润湿，将椅子干净，叫我们坐下来。
“这儿实在没啥好玩，既然来了，就给你们看点东西吧。”
罗大勇从桌子里找出一条“卷轴”，展开之后，是一张具有历史感的手绘图纸。
“这是我父亲的最高杰作。原本我按照他的公式和配方，足以制作出震撼人心的烟花，可这设计终究出自他手，有点拾人牙慧的意思，因此我最大程度上将设计改良了，很遗憾不能马上展示给你们，等到了烟花节，你们俩一定来参加，看看我的表现。”
说完，罗大勇开始沉浸于工作，换上脏兮兮的工作服，将护目镜戴在额头上，着手检查烟花的各项配置。
工坊里气味不太理想，我问蔡雯：“怎么样，你大勇哥哥很有才华吧？”
“那是当然啦。某人有眼无珠，非要甩了他。”
一直以来，蔡雯都对珍珠小姐背叛罗大勇这件事耿耿于怀，她有她的想法，我也不便多言，只能疏导她说，离开对方并不意味着背叛，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嘛，尽管罗大勇的确是个好人。
我们聊了很久关于烟花的话题，罗大勇坐在地上，摊开双手，说得头头是道，我和蔡雯完全插不上嘴，但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却很美妙。
阳光透过工坊窗子上粘着得报纸，暖暖地洒在罗大勇清瘦的身躯上面，他手里握着护目镜，继续滔滔不绝，从他身上折射出的光芒，仿佛是父亲的灵魂正守护着他。
到了晚上，我约罗大勇回去吃饭，他表示今天不愿意动了，改日再聚。
也好，毕竟今天对他而言，过得不那么轻松。
回去的路上，我和蔡雯很久都没说话，时间接近傍晚七点，太阳的余晖依旧照耀街路，黄昏中散步的行人逐渐增多，天气固然闷热，好在微风徐徐。
一切都过去了，终于快要迎来平静。
我扭头望着蔡雯的脸，心中不禁感叹，如今悬而未决的，仅仅是我和她的关系，她接下来要以什么身份继续和我在一起。
走着走着，蔡雯忽然背起双手，绕到前面拦住我。
“之前你不是说，让我帮小餐厅起个名字吗，现在想起了一个，说给你听吗？”
“好啊，什么样的名字呢？”
“就叫「尬食店」，怎么样？”
“……这……这是啥意思？尬食店吗，我觉得……不太好，不要用这么奇怪的名字吧，叫「开心369小炒」不行么，或者「老王小管子」之类的，当然……我更想以你来命名，叫「蔡雯料理」算啦，听起来还挺洋气的！”
“不好！”
虽然嘴上否决了她，实际上，无论她起了什么古怪的名字，过几天都会出现在牌匾上。
我最初便是如此打算的。
“好啦，又闹别扭！「尬食店」吗，你喜欢就好，不过叫这名字，恐怕买卖会相当稀，别人都不知进来吃什么！而且这三个字，好像比较符合你们那里人的思维，换来我想，肯定是老王精美小炒这种俗气的名字！哈哈哈。”
“开饭店会很麻烦吗，要办许多手续？”
“已经轻车熟路了，况且基本手续都有，过几天咱们去检查身体，无论是否有人来查，健康证总要办得，要对客人负责呀……最开始我学徒，跟了一个烧烤师傅，那人手艺精湛，商业头脑又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用的那牛肉，已经不能用变质来形容，都他妈绿了，黏糊糊的，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洗牛肉，去味道，烤的时候狠狠刷香料和辣椒，变质的牛肉也吃不出异样，但肯定会拉肚子。”
“哇……”
蔡雯听得津津有味，明明话题就很恶心。
“羊肉就更惨了，过去的路边摊，基本都用鸭肉来搞，最开始的法子是将鸭脯肉放在羊尿里泡一天，膻味自然就出来了，后来科学进步，专门用来腌鸭肉的香料问世，用冷冻死鸭泡出来的羊肉，口感基本没有任何破绽。”
“哇……那我们也要这样搞吗？你得教我唉，去哪里能买到羊尿？”
“才不呢！”
我义正言辞地对蔡雯说：“咱们搞得这个店，绝不坑人，新鲜无法保证，就直说是冷冻食品，明码实价，爱吃不吃！”
“咱们？”
“……啊。”
蔡雯的眼神变得很尖锐，这一次绝对躲不过了。
“你留下来帮忙吧。我希望你在厨房里帮我，厨娘和看板娘的工作都要做，以后会很辛苦！你能坚持住吗？”
“如果是为了你的话。”
她如此说道。而我更希望，蔡雯能够为了她自己而活，反驳她的话到了嘴边，我意识到再也不能令她伤心，已经够了，难过的事情到此为止吧。
“……我喜欢你，请你做我的女朋友，不敢说什么一生一世，我们能活到哪一天都还不知道，所以先道歉，你跟我在一起，未来会很辛苦，金钱也好生活上面也好，必定会有诸多不如意，但我……会为你做到最好。”
蔡雯并没有感动到泣不成声，我以为她会哭，压抑在心中的苦痛会因告白而爆发，说不定还要拒绝我。
“嗯。”
她只是如此点头，仿佛已经了解到我所说的辛苦，早有觉悟。
二十七岁的我，居然还能跟少女陷入爱河，神果然是眷顾我的，在一秒钟之内，我构思好了未来的蓝图，甚至想象蔡雯穿上婚纱的样子。
经营一家小餐馆，同甘共苦，隐于世间，在谁也发现不了的角落里苟且偷生。
可我没想到，仅仅在三天之后，尚未开张的小餐馆，被不速之客砸了个稀烂。
卷帘门上用黑色记号笔画着一个大大的“死”。
玻璃、桌椅、盘子、餐具几乎毁于一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