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蔡同学！”
和蔼温柔的大姐姐将一枚圆形胸章递到蔡清手中。
“你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要再接再厉！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再次回归社会，经所里开过研究，我们决定给你两天自由活动时间，回去看看父母吧，珍惜你现在拥有的宝贵财富。”
“切……”
少年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有些烦躁，低头看了手掌中那枚胸章。
「戒毒三十天纪念——蔡清」
取得了自由活动的资格，他在工作人员带领下，走出了戒毒所大门，虽说马上还会回来，但久违的新鲜空气还是令他感到心旷神怡。
在戒毒所呆了一个月，蔡清失去了杀马特发型，剪成统一的平头，他不仅克制住了毒瘾，连香烟也一块戒了，那里的生活虽说枯燥无聊，每天都需服药、打针和运动，更糟糕的是，蔡清还没能完全丢掉拐杖，被弩箭伤到的大腿仍然疼痛不已。
不过在里面，他告别了一直纠缠在心中的烦恼，交到了几个朋友，他们有时会玩手机，一起开黑亡者荣耀，蔡清的技术最好，经常带那些戒毒的青年赢得游戏胜利。
至于那两个“老乡”，蔡清出事之后，他们双双跑路，丢下医生和医药代表的工作，不知去了何处，多半是逃回了广东，整日忧心忡忡，害怕蔡清会把盗取制毒原料的事情对警方和盘托出。
一辆破旧的捷达停在路边，蔡清熟悉这辆车，但今天来接他的只有司机一个，他知道那人叫罗大勇，如果不是他和他的破车，恐怕最初被凡哥抓到时，蔡清的腿就已经瘸了。
“上来吧小子，带你去找妈妈。”
“……哼。”
坐在后排，蔡清满脸不屑，将一条拐杖放到座位下面，他关上车门。
“一个月啦，毒戒了吗？以后不要再碰那东西了，但技术手段还是值得保留下来。”启动汽车，罗大勇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蔡清，“你看，你有人脉，而我懂化学，等哪天走投无路了，咱们俩也搞他一票，发笔横财，带着钱跑路。”
“电视剧看多了吧！”
蔡清知道他在开玩笑。若非他和那傻大个，这会自己能否活命都亦未可知，面对恩人，他稍稍收敛态度，却不知为何接自己回家的是他，父母竟没来。
这人不像傻大个那样喜欢讲道理，一副倒霉相，脸上却美滋滋的，蔡清猜他碰上了好事。
果然，罗大勇没带他径直回家，而是去了傻大个的饭店，一个月不见，饭店出现变化，顶上装了木头牌匾，刻着「尬食店」三个字，完全不明所以，这饭店名叫尬食店吗？
“下车吧，你家人都在里边。”
“……你呢，你不去吗？”
罗大勇低头摆弄着手机，仍然是一副美滋滋的表情，他停顿了一会，方才抬头看着蔡清说：“啊，我不进去了，任务就是把你接回来而已。”
拄着拐杖，蔡清皱眉迈进了尬食店，掀开珠帘，头顶风铃作响，他喜欢这铃铛，让他想起了儿时故乡。
“阿清！”
看到蔡清，妈妈立刻跑过来将他紧紧抱住，她穿了一件素色长衣，仔细辨别之下，蔡清才发现那是改良旗袍，开口在小腿位置，从来没见妈妈穿过这种衣服，如此扮相反而有几分越南女人的气质。
继父今天戴起来玻璃眼镜，他低头喝茶，面露苦笑，四周摆着五张椅子。
“怎么跑到这家店吃饭？”
在妈妈的搀扶下，蔡清坐到继父旁边。一个月没来，店里重新粉刷了墙壁，几份卫生局要求张贴的合格证也悄然出现在吧台附近，想来是正式开张了。
“阿清，你在里面受苦了没，有人欺负你没？瘦了，比去的时候更瘦了，他们给你用了药吗，腿伤还疼不疼？”
妈妈一连串的问题令蔡清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吧台后面的厨房里，抽油烟机发出阵阵噪音，炒勺与铁锅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
姐姐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她腰间系着围裙，动作流畅，双手各自拖着一盘菜，绕过吧台，摆上桌子。
蔡雯的脸颊和颈部已经恢复如初，虽说还残留着些许痕迹，但看起来麻疹算是痊愈，她也不再害羞，甚至对蔡清点了一下头，打招呼道:“你出来啦。”
她还是那个蜷缩在沙发下面，终日饱受拳打脚踢的可怜少女吗？从姐姐身上散发出的青春气息让蔡清不自觉的避开目光。
“她把家里全砸啦！我的衣服通通被她丢到楼下去，你姐姐太不像话了！”
妈妈抱着蔡清的胳膊哭诉道。
听到这句话，蔡清心中了然，妈妈竟用上了孩子告状般的腔调，足见变化之深刻，过去的日子大概已经烟消云散。
剩下几道菜是老王端上来的，他看到蔡清，哼了一声，说道：“你小子还活着呀。”
“我会活得比你更久。”
少年不甘示弱，瞪了他一眼，不过这跟他想象中的情景截然相反，他坐下之前估摸着，既然傻大个能请我们一家来吃饭，必然与姐姐的关系确定下来，自己也荣升小舅子，多半那男人会像其他大人一样，逢场作戏，仿佛当一切不存在，客客气气，可老王却没什么好脸色，似乎对着一家子人充满怨言。
“喂！”
蔡雯以极快速度偷吃了一块炒肉，老王摆出手刀的姿势，碍于妈妈在场，他不敢发作。
关掉排烟罩，五个人坐在一张桌上，而这招待岳母的菜式也别出心裁：甜腻浑厚的红烧肉、孜然炒牛肉片、红油肚丝、酸菜豆腐汤和醋拌凉皮，全部都是北方人喜欢的菜。
蔡清一道也看不上，心想，怕是这傻大个故意刁难我们一家人，除了他和继父，谁喜欢这些油腻粗糙的料理……
“嗯，好香。”
姐姐蔡雯夹起一块红烧肉，她还系着围裙，腿上套着过膝袜，就这么开始了胡吃海塞。
自己吃还不算，蔡雯也给妈妈夹了一块酱油色的肥肉，后者脸上顿时出现厌恶的表情，埋怨道：“太肥了，我们不吃这么肥的肉……”
将红烧肉放在白米饭上，汤汁为米饭染上颜色，妈妈闭着眼睛，长大嘴巴，希望拿米饭来解腻，不情不愿地吃了一块红烧肉。
“……哼，有点甜啊，做得还行。”妈妈评价道，冷冷地瞥了一眼继父，看他吃得很顺心，好像很久都没吃过这样可口的饭菜了，脸上又不高兴，嘟囔道：“回去我也学着做，很简单嘛，不就是红烧肉，有啥了不起。”
红油肚丝口味偏辣，妈妈皱起眉头，尝了一口，批评道：“辣！这个不好吃。”
“老婆，喝点酸菜汤吧，你来金城这么久都没吃过酸菜。”
毕恭毕敬地为妈妈盛上一小碗酸菜汤，捞了两块冻豆腐，继父又把勺子递给妈妈。
“嗯……”
呲溜呲溜，蔡雯妈喝了几口，有点陶醉了，咂舌说：“还行，我以为酸菜是臭的，没想到还听好吃，不过煲汤你可是外行，以后卖靓汤，找我来学。”
“行！”傻大个老王点头称是，“靓汤我确实不拿手，很多配料找不对，火候也控制不好，你若肯赐教那是最好啦，你多吃点，妈！”
咯噔！蔡清心脏掉了一拍。
他刚才说什么？没听错吗？都已经这样了吗？
一个举止野蛮，不通雅言的北方人，居然管她叫“妈”？
蔡清的世界完全崩溃了，放下筷子，他不禁捂住额头，强忍住笑意，甚至用手捶打受伤的大腿。
太奇怪了，就算想破脑子，他也料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阿清……”
手被妈妈牵起来，少年裂开嘴，又看了看姐姐，不住地摇头。
“嗨！好好的怎么哭了，这又是闹哪样。”
老王跑去吧台，给蔡清哪来纸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里边日子很苦吧，我最懂了，要知道我为了救你，也被关了半个月！还有接你的罗大勇，叫人捅了……”
“呵呵。”
少年的笑声打断了老王，他用纸巾擦拭眼泪，不知作何感想，蔡雯也一脸复杂的表情望着他。
“姐。”
蔡清揪着裤子，酝酿了很久，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所措。
“恭喜你。”
丢下这句话，蔡清端起碗，夹了几块红烧肉，狂吃几口，又夹了一筷子肚丝，他不怕辣，反而很喜欢吃辣椒，这桌上哪道菜其实他都不讨厌。
见到蔡清风卷残云般地吃喝，妈妈终于放下了心，转而瞪向老王，厉声道：“别想用一顿饭糊弄我们！彩礼还是要收的！你说吧，什么时候办酒席？！”
“在此之前，记得之前我们谈的那件事吗？我已经决定先让蔡雯去上学，再过不久，她就正式去年职高，在这里工作的薪水可以补贴一部分，但妈你也得出点钱啊！”
“你……居然还管我要钱！？”
“老婆！”
继父开口劝阻，说道：“什么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小王说得对，蔡雯应该去念书，她的人生不能止步于此，外面世界广阔，不读书是无法在社会上立足的。”
三个人争吵着上学的问题，互不相让。
蔡清看着蔡清，姐弟对视在一起，彼此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