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外表喜欢上一个人是草率的。
杜灵玉看那不速之客从正面走来，此刻最不想见面的便是他，偏偏他又用温暖阳光的表情迎接少女，样子跟她的心情丝毫不衬。
说起阳光，其实天已经黑了，大人们结束工作，回家、下班、寻找乐趣，他们经历奋斗，获得平稳，生活的理所当然，早上见他们表情严肃，蜂拥向公交车，日落之后，拎着蔬菜猪肉，携妻带子有说有笑，杜灵玉梦想着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被社会所接纳。
可在这之中，她也有身份：问题少女，小偷，苹果收割者。
“刚想着给你打电话就遇见你了，咱们真有缘分。”
徐致远握着手机，作势拥抱少女，被杜灵玉赶紧躲开了。
“啧，性骚扰！你的自来熟指数快爆表了，该不该去牢里冷静一下阿，这么晚又跑出来猎艳？”
“嘿嘿，一下子就猎到你啦，让哥哥来……哇！”
青年接受了少女礼貌的膝盖攻击，腰弯成标准90°。
“问你点正经事，尬食店现在开门了没？”
“还没有喔。”徐致远唤醒手机屏幕，告诉杜灵玉说：“那家店每晚八点才营业，还有一个小时呢，我可以请你先喝点东西！”
“谢谢，喝东西就免了，我不渴。”
没什么可跟徐致远聊得话题，可若这么分手，杜灵玉还嫌舍不得。
“喂！你漫画女主角的形象换了没有啊，这几天没打电话，多半找了别的女孩吧？”
“不存在的，杜灵玉！女主人公的位置永远为你保留。”
算上今天，只不过跟他第三次见面，他叫的好热络啊，一般人会直呼别人大名么？又不是一个班级的同学。
他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十六岁时想当漫画家没人奇怪，可据说他都二十六岁啦，杜灵玉心想，真是前途多舛。
他那年纪结婚生孩子才正常，不过徐致远这身艺术家扮相，倒也人模狗样的，就是不知实力如何，嘴巴倒很甜，想必骗过不少女孩子。
“你想画我就趁现在吧。”
“嗯？还有一个小时尬食店就营业了阿，我们去那里坐下来慢慢谈多好，还是说……你想跟我回家？”
杜灵玉露出苦笑，小手揉着紫色连衣裙，她看了看对面的小广场，今天居然没人跳广场舞，几个学生围着篮球场打球，气氛出奇宁静。
“去那边坐一会吧。”
也不顾徐致远的意见，像根本不在乎他是否跟来似得，杜灵玉一脚迈下马路，径直穿到了小广场的护栏外侧。
有条长椅刚好处于路灯之下，柠檬色的昏暗光线照亮了长椅表面，捏着裙子，杜灵玉小心地避免踩到带翼昆虫的尸体，坐在椅子上面，神情变得木讷。
“你好像有心事。”徐致远试探地问。
“你好像忘了我上次怎么骂你。”
少女丢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不过很快又放弃了。
“要画就画吧，你背的包里带画具了吗？不惜这里没条件让你坐在对面，不然你拿手机把我拍下来，回去慢慢研究吧，但是不准对我照片做奇怪的事情，我有第六感，会顺着你那破手机的屏幕钻出来咬你。”
“嘿嘿！拍照是要的，跟我合个影！但是不着急，这样我也能画，对着照片就不行了，照片是死的，摄影再怎么好，我也很难构想出人物的灵魂。”
“我没有灵魂。”
苦笑着抬起头，杜灵玉害怕听到精神层面的东西，因为精神会让她联想到宗教，像她这样的小偷，死后恐怕会坠入地狱，忍受几兆年的惩罚。
“每个人都有灵魂，无论贵贱，况且圣子受难时，应允身边钉在十字架上的窃贼，今日与他一起永居乐园。”
“有这回事吗，你听谁说的？”
青年耸了耸肩膀，回答少女：“圣经上面写的。”
接下来，他脱掉运动鞋，抱着膝盖侧身，从背包里拿住画板和素描笔。
“喔！你不用动，也不用看着我，保持目前的姿势，正面和侧面各画一张。”
说画就画，借助柠檬色的光线，徐致远奋笔疾书，手法专业而又灵活，他功底极佳，凭的并不是天分，而是常年苦练，无数个夜晚在画室里泡出来的能力。
“你的漫画真会发表到网上吗？”
“会啊，其实我更想在漫画杂志上连载，要是出单行本就更好了，摆在报停外面，摞成小山。”
“呵呵。”少女发出冷笑，却想到自己正当模特，这才没扭过头。
“前几年的时候，金城还有好多书报亭，我特喜欢几本杂志，研究亚洲国家的各种化妆技术，还有时装杂志，不过不是那种很另类的，教我们女孩子穿衣服，那些杂志我经常买，买不起化妆品和衣服，杂志总看得起吧，可后来书报亭越来越少，现在都快绝迹啦，哪还有地方给你卖漫画。”
“唉。”
徐致远对此认同，他附和道：“是呀，经常看的几本动画月刊和美术杂志也都相继停刊了，还能见到的，也就商业街上那几家书报亭还在坚持，卖CD碟片、DVD电影的音像店也全都倒闭了，我喜欢的地方接二连三地消失，所以……那条街上的尬食店才对我意义重大。”
对你意义重大的那家店被我给偷了，杜灵玉郁闷地暗想道。
几张精细的画作耗费了一个多小时，随着徐致远宣告完工，少女才松了口气。
“没想到当模特还挺累的，直直坐着，被人家画在纸上，感觉有点恶心。”
“辛苦你了，为了答谢你，今晚请你去尬食店吃宵夜吧！”
杜灵玉突然转过身，迈前一步，几乎贴到了徐致远的身体上。
“为了答谢我，你今晚不要去尬食店，能答应我吗？”
她讲话带着颤声，差一点哭出来。
“……怎么了？你的样子不太对劲，老王告诉我，你们之间存在误会，什么样的误会呢？他也邀请我一起到场，所以我……”
“不要去！你连这点事情都没法答应我吗，才见过三次，我就让你画下来，发到网上去，你不必给我钱，也不用你请我吃东西，只要答应这一点就够了。”
杜灵玉脸色惨白，甩开青年，跑着逃离了小广场。
他很想跟上去，他对那个女孩子存在好感，可徐致远渐渐理解了，老王和蔡雯究竟与她有何误会。
那一定有原因！
作为创作者，徐致远相信每个人、每件事都有其原因，即使罪大恶极的反派，他也存在成为恶人的契机，也有必定会有堕落的过程。
他叹了口气，决定尊重杜灵玉的要求，他不会跟她一块去尬食店，可这要求具有很大漏洞，只是不进入尬食店而已，至少接近那里，或许他能帮上忙。
见徐致远没追过来，杜灵玉如释重负，踏着路灯下的阴影，她觉着这段路变得很漫长。
小偷总有失手的一天，偷了东西没被抓到，也不可能躲得了永远。
尬食店果然营业了，熟悉的红灯笼，香喷喷的肉沫炒饭，初见他们时，少女已不是清白之身，如今能向他们认罪，她也一无所求了。
走进店里，女招待喊了声欢迎，正巧杜灵玉和老王四目相对。
气氛变得十分冰冷。
“是她。”蔡雯悄悄告诉厨师。
最好不要当众戳穿，这家店生意红火，一想到可能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小偷，杜灵玉害怕的几乎快昏过去，这还没到派出所，她已经快不行了。
“等一下，你不要进来。”
老王脱下厨师服和头顶的毛巾，告诉蔡雯：“帮我看一下店。”
跟杜灵玉两个人来到尬食店外面，对面的路灯，正是蔡雯当时仰望星空的地方。
“直接跟我去投案吧。”
厨师抓住杜灵玉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走。
“是你偷了钱，不否认吧？还有什么要辩解的，你最好一口气说完，我可没耐心。”
“是、是……是我偷得。”
“为什么？”
少女发现自己流泪了，忽然间，她甩开老王的手，开始逃跑。
“回来！你还想跑吗？那你特意来这里干嘛，你不该来的。”
她无法反抗强壮的厨师，他们俩身体差距太大，老王擒住她简直轻而易举。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把我交给警察，让我做什么都行！”
“已经晚了。”
“……！天啊……我不想坐牢。”
“那你为什么要偷东西？钱用到哪里了。”
“……我、我花了，挥霍掉了，买衣服，化妆品，去吃东西……”
“骗子。”
厨师突然停下脚步，杜灵玉颤抖的像个小鸡，她这辈子从未如此恐惧过，之前下的所有决心不复存在，她只想逃走，逃回妈妈的回报。
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我是骗子，小偷，你大人大量，放过我一马！我妈妈……我妈妈病了，她在医院里，她脑梗塞，已经变傻了，医院里没人能照顾她……”
“所以你偷了钱去挥霍？”
“……”
杜灵玉麻木地抬起头，看着老王刚毅的面孔，她彻底崩溃了。
“我偷钱，是为了给妈妈凑足医药费，她必需住院，如果凑不出钱，她只有等死，我不希望她死……所以请你原谅我，我后悔了，我好害怕！”
“你直说不就完了。”
厨师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燃之后，顺便松开了杜灵玉的胳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