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门再次打开的声音打断了客厅里微妙的气氛。
苏予安走了出来，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深灰色连帽卫衣。
衣服明显是江荨的，版型宽松中性，穿在苏予安身上虽然合身，但袖口还是长出了一小截，盖住了他半个手背，下摆也垂到了大腿中部，刚好遮住那套尴尬的格子睡裤。
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过长的袖子，又伸手胡乱耙了耙自己睡乱的黑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江组长，安雅姐。”
他招呼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但眼神飘忽，还是泄露了心底那点残留的不自在。
宽大卫衣的包裹带来一种奇异的、类似盔甲的安全感，让他稍微挺直了些腰板。
江荨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身上。
那件深灰卫衣衬得他刚恢复的、属于男性的轮廓清晰了些，凌乱的黑发和下巴的胡茬也冲淡了几分少年气，多了点属于青年的硬朗。
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走到沙发旁的单人位坐下，姿态依旧带着一种利落的冷硬。
“坐。”她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沙发。
苏予安依言坐下，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安雅则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几件事。”江荨开门见山，清冷的声线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如同冰珠落在琉璃盘上，“第一，恢复身份后，燕京大学那边，按照教务通知，今天去机械学院报到销假。相关证明文件，稍后发你手机。”
苏予安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明白！”终于能回归正常生活了，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阵雀跃。
“第二，”江荨的目光锐利了几分，“关于‘黑渊’宿主杜玉的信息，以及顾清浅带走‘黑渊’躯壳的声明，我会跟进核查。在此期间，你，”
她的视线牢牢锁住苏予安，“保持警惕。顾清浅的任何动向，无论以何种形式出现，第一时间报告。明白？”
“明白！”苏予安立刻应道，声音也严肃起来。想起那个神出鬼没、恶趣味十足的恶魔JK，以及她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刚刚升起的雀跃瞬间被一层谨慎覆盖。
“第三，”江荨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定期回总部报道。频率暂定每周一次。时间我会另行通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一脸“果然如此”表情的安雅，“安雅组长需要你配合进行一些后续的追踪检查和数据补充。”
安雅适时地接口，脸上挂着亲和力十足却不容拒绝的微笑：“没错，小安安。放心，都是常规项目，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毕竟你这情况，太特殊了，我们需要更详实的数据来评估风险，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对吧？”
苏予安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能再次点头：“……明白，安雅姐。”
他几乎能想象到下次去总部，等待他的肯定又是各种仪器、针管和安雅组长那双仿佛能把他切片研究的、充满探究欲的眼睛。
“第四，”江荨的声音将他从对未来的“悲惨”想象中拉回，“加入核心成员联络群。群号发你了。每日下午六点前，在群里汇报当日情况，异常事件优先。格式模板稍后发你。”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
苏予安的手机立刻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果然弹出一个名为“S.E.I.D.C-核心通讯（临）”的群组邀请，以及一条来自江荨的、言简意赅写着“汇报模板”的文档链接。
他赶紧点了接受，看着那个严肃的群名，顿感肩膀上又压了一副无形的担子。这哪是联络群，分明是每日打卡交作业外加异常事件报警器。
“最后，”
江荨放下手机，目光再次落到苏予安脸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审视，“关于你在学校的行踪和安全。组织会协调校方安保部门，安排特定人员在你附近区域轮值。非必要，不会干扰你的正常生活。但你自己，”
她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必须时刻保持警觉。你特殊的身份和经历，明白？”
一连串的“消息”砸下来，苏予安感觉脑子有点嗡嗡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最后郑重地点点头：“明白，江组长！我会小心的。”
自由近在咫尺，但显然，这份自由并非毫无代价。他依旧行走在钢丝之上，只是换回了自己熟悉的躯壳。
“嗯。”江荨几不可察地颔首，算是结束了这场清晨的“训话”。“去吧。今天的事，处理好。”
终于走出江荨那间弥漫着冷香、如同精密仪器舱室般的公寓，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苏予安站在公寓楼洁净明亮的门厅里，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门，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一股混合着草木清新和城市特有烟火气的、温暖而真实的空气，猛地涌入他的鼻腔。
“呼——”
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肺叶里残留的所有关于梦境、关于恶魔、关于冰冷项圈和诡异变身的浊气彻底置换出去。
那口气吸得如此绵长，如此贪婪，以至于胸腔都微微鼓胀起来。
阳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卫衣布料熨帖在皮肤上，驱散了最后一丝从江荨公寓里带出来的微凉。一种久违的、失而复得的轻盈感，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
自由！
这两个字像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膛里汹涌冲撞。他几乎要忍不住仰起头，对着这湛蓝的天空和灿烂的太阳，发出一声宣泄般的、震耳欲聋的长啸！
去他妈的“梦魇”顾清浅！去他妈的猫耳女仆装！去他妈的粉毛蓝眼！去他妈的每日汇报和定期检查！
老子苏予安，回来了！真真正正地回来了！
这具身体，这副样貌，这平凡却珍贵的、属于一个普通机械系大学生的生活！
然而，就在那股澎湃的冲动即将冲破喉咙的刹那，理智的闸门猛地落下。
他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长啸憋了回去，只化作一声闷在喉咙里的、带着剧烈颤抖的悠长吐息。
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最终定格成一个咧到耳根、近乎有点傻气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不行不行，大清早的在人家小区门口鬼吼鬼叫，怕不是会被当成神经病抓走。
他用力搓了搓脸，试图把那过于外放的笑容收敛一点，但眼底眉梢那份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的轻松，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几天真他妈不是人过的日子！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补充道。
白天被江组长拎着学那些拗口又烧脑的术式理论，模型画得脑浆子都快沸腾了，实战规避训练更是累得像条死狗。
傍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还要提心吊胆，生怕一闭眼就被顾清浅那个恶趣味的家伙拖进梦里，天知道她又会玩出什么突破人类羞耻极限的新花样。
更别提还要时刻提防着安雅组长那双仿佛能透视一切的研究狂眼神，以及她那些“深入灵魂”的盘问和检查……
现在好了！终于熬出头了！
苏予安用力伸展了一下双臂，宽大卫衣的袖子随着动作滑落一截，露出属于男性的、结实有力的小臂。
骨节发出几声清脆的“咔吧”轻响，仿佛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他扭了扭脖子，感受着颈椎转动时那份熟悉的、属于自己身体的掌控感。
阳光真好。
他眯起眼，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栋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冷峻的公寓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大步，朝着小区大门外、那片喧嚣而充满生机的城市阳光里走去。
步伐轻快，带着一种挣脱枷锁般的雀跃，甚至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旋律。
自由的风吹拂在脸上。街道上车流如织，行人步履匆匆，早餐摊点飘来食物的香气，一切都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真实而美好。
该回学校了。
去他妈的神秘事件调查科，去他妈的恶魔研究部，至少今天，他苏予安，先做回那个只需要操心挂不挂科的普通大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