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到幼稚的旋律,与现场盛大华丽的舞台、震耳欲聋的伴奏、狂热期待的观众形成了无比荒诞的对比。
台下的欢呼声诡异地停顿了一瞬,似乎被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选曲惊呆了。
苏予安脸颊烧得滚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硬着头皮,眼睛死死盯着话筒架,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继续磕磕绊绊地唱着: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dear...dear...”她卡壳了,不知道该接什么名字,最后胡乱地接了一句,“...everyone...”
“Happy birthday to you...”
唱完了。声音不大,甚至被伴奏盖过不少,调子跑到西伯利亚去了。
她僵在原地,等待着想象中的嘘声或是顾清浅的嘲笑。
然而,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星语!!!太可爱了!!!”
“清唱吗?!是清唱环节吗?!天才般的想法!”
“呜哇!这反差萌!我死了!血槽空了!”
“安可!安可!再来一首!”
想象中的冷场并未出现,台下反而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狂热、更加离谱的欢呼和尖叫!
那些粉丝脸上的表情非但没有失望,反而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奇怪的萌点,激动得无以复加,荧光棒挥舞得更加拼命,仿佛她刚才完成了一场史诗级的完美演出。
“……”苏予安彻底懵了。湖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台下那群仿佛集体陷入某种幻觉的“粉丝”,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大写的问号。
这……也行?
经纪人在台侧拼命对她竖大拇指,嘴型夸张地喊着“完美!保持住!”
骑虎难下。
被这种荒谬的热情裹挟着,苏予安迷迷糊糊地,又跟着伴奏,哼唱了几句她唯一还有点印象的、小时候听过的童谣,以及某首烂大街的、旋律简单的广告歌。
整个过程,她紧张得手心冒汗,眼睛根本不敢看台下,全程盯着自己的脚尖,或者侧面的音箱设备,声音发虚,节奏时快时慢。
但每一次,当她以为快要进行不下去的时候,台下总会爆发出雷鸣般的、鼓励般的掌声和尖叫,仿佛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这种扭曲的、近乎魔幻的现实,让她渐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漂浮感。恐惧和紧张还在,但却被一层厚厚的、不真实的荒诞感包裹了起来。
直到她机械地鞠了个躬,梦游般地被工作人员引下舞台,那震耳欲聋的“安可”声还在身后持续轰鸣,经久不息。
接下来的过程如同按下了快进键。
她被经纪人小姐和助理簇拥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穿过嘈杂的后台走廊,躲避着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媒体”和“热情粉丝”,然后被塞进一辆宽敞舒适的黑色保姆车里。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车辆行驶时的细微颠簸感。
苏予安瘫软在后座宽大柔软的座椅里,感觉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浑身脱力。
脸上厚重的舞台妆开始发黏,演出服精致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微痒的异物感。
她偏过头,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都市的霓虹灯流如同彩色的河水般飞速向后流淌,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地伫立。
一切都那么真实,又是那么虚假。
“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迷茫,“我是在梦里吗?”
这光怪陆离的经历,从被强行推上台,到唱完那些不成调的歌曲,再到被狂热追捧,最后坐上这辆驶向未知地方的保姆车……每一帧都充满了超现实的色彩。
可指尖掐进掌心的痛感,车内皮革的味道,窗外吹进来的、带着汽车尾气气息的晚风……所有的感官细节却又真实得可怕。
事发突然,唱得固然是稀烂,但站在台上,被灯光烘烤,被声浪包围……那种奇异的、仿佛成为焦点的感觉,抛开最初的恐慌,似乎……并不全是糟糕?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陌生的畅快感,潜藏在心底。
婉转的音色——这具身体天生的优势,似乎确实弥补了一些技巧上的惨不忍睹。
但是,经纪人小姐是真人吗?那些观众呢?是和杜玉一样,是顾清浅编织梦境造出的NPC吗?
“唔?不对……我好像有办法验证一下……”
一个念头忽然划过苏予安混乱的脑海。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慢慢扭过头,看向驾驶座方向。
正在开车的经纪人小姐似乎心情极好,一边开车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复盘刚才的演出,语气轻快:“……虽然发呆是不应该,但临场发挥那一段真是绝了!效果出奇的好!我就说我们星语是有大运气的人……下次演唱会或许可以考虑加入这种互动环节……”
苏予安抿了抿唇,湖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经纪人小姐的侧脸,心脏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微微加速。
她突然开口,打断了经纪人的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刻意保持了一种清晰的、陈述事实的语调:
“那个……经纪人小姐?其实我是男的哦?”
说完,她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都调动起来,仔细观察着经纪人的每一丝反应。
如果是拥有自我意识的真人,哪怕是被催眠或在演戏,听到自家精心栽培的偶像少女突然说出这种石破天惊的话,第一反应也绝不可能是继续讨论演出效果。震惊、质疑、恐慌、追问……任何一种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应该出现。
然而,没有。
经纪人小姐握着方向盘的手势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甚至连车速都没有丝毫波动。
她只是极其自然地顺着自己的思路接了下去,语气甚至带着一点嗔怪:
“哎呀,知道知道,没休息好嘛,都说胡话了。回去赶紧好好睡一觉,明天下午还有个杂志拍摄呢,状态可得调整回来……”
她的反应,精准得如同预设好的程序,完美地避开了苏予安抛出的炸弹,依旧牢牢固定在“关心艺人休息”这条逻辑线上。
苏予安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一股冰凉的确认感顺着脊椎滑落。
果然……是NPC。
这位看起来活生生的、焦虑的、絮叨的经纪人小姐,和她刚才在台上看到的那些狂热的观众一样,都只是这个庞大而精致的梦境剧本里,按照既定规则运行的一段数据,一个背景板。
“所以这就是顾清浅这次选的剧本?偶像出道纪实?”苏予安重新靠回椅背,低声嘟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飞速流逝的夜景,试图从中找出一些不和谐的、属于顾清浅风格的蛛丝马迹,“那这剧本的剧情走向到底是什么……”
“而且既然是剧本……”最大的疑惑再次浮上心头,“那顾清浅她人呢?”
这太不符合那恶魔的作风了。以往无论是什么剧本,顾清浅都必然是绝对的核心,是主导一切、欣赏她反应的导演兼主演。
像这样把她独自扔进一个看似完整的场景里自行探索,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之前在化妆间的时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她忍不住开始脑补,脸颊微微发烫,“她完全可以那时冲出来,假装成疯狂私生饭或者竞争对手派来的人,把我套了麻袋绑走……或者干脆就是那个化妆师,趁机做点什么……”
“在舞台上唱歌的时候也是……”想到那个画面,苏予安的脸更红了,仿佛台下那些虚幻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她完全可以以着舞伴或者特邀嘉宾的身份,突然出现,当着那么多……虽然知道是NPC……但当着那么多‘粉丝’的面,趁机对我动手动脚的嘛……”那种公开场合下的羞耻play,简直是顾清浅的最爱。
“还是说……经纪人小姐现在,其实是打算开车把我带到某个庆功宴的酒席上?然后被一堆人不断劝酒灌酒,最后喝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再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顾清浅,假装成好心前辈或者干脆就是捡尸的。”
“亦或者是……装作领导带去酒店玩什么潜规则戏码?”
为此,苏予安都不禁偷偷摸摸地、带着几分警惕地瞥了一眼驾驶座上依旧在絮絮叨叨规划行程的经纪人NPC。
但很可惜,车辆只是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市区的环线上,窗外掠过的指示牌显示的方向似乎是公司或者宿舍所在地,并非什么酒店林立的繁华区域。
经纪人小姐也完全没有提及任何关于饭局或酒宴的安排。
她所脑补的、任何一种顾清浅可能突袭的方式,似乎都没有发生的迹象。
这种异常的“平静”和“正常”,反而像不断累积的乌云,让苏予安心中的不安和疑惑愈发浓重。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才是最折磨人的。
顾清浅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这个偶像剧本的意义何在?仅仅是为了看她出糗?还是有什么更深层、更恶劣的陷阱,布置在她尚未察觉的前方?
这种悬而未决的猜测,比直接的面对更让人心绪不宁。
她不禁再次扭过头,更加仔细地看向车窗外,目光扫过一栋栋掠过的高楼窗户,扫过天桥上的行人,扫过对面车流里每一辆可能可疑的车……试图找出那个可能正隐藏在某个角落、带着玩味笑容观察着她的黑发身影。
车窗玻璃上,隐约映出她此刻的样子——粉色的长发,精致的舞台妆,带着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焦虑的湖蓝色眼睛。
她看着倒影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比起台下那些疯狂的NPC,或许这个被顾清浅一手打造出来、强行推上舞台的“偶像星语”,才是这个梦境里最虚幻也最诡异的那个存在。
保姆车依旧平稳地行驶着,载着满心困惑、忐忑不安的“偶像”苏予安,驶向梦境都市未知的深处。
而编剧和导演,却依旧隐匿在幕布之后,耐心得令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