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那只萦绕着湮灭紫光的手掌凝固在苏予安眉前半寸,深紫色的幽光如同被冻住的毒焰,徒劳地闪烁、扭曲,却再难前进分毫。
空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连ICU里弥漫的尘埃都悬停在幽绿的光线下,凝滞不动。唯有顾清浅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流转着一丝近乎无聊的漠然。
“真吵。”她轻叹一声,那叹息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却又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捏着苏予安脸颊的手指倏然松开。那只包裹在黑丝袜与圆头小皮鞋里的脚,极其随意地向前踏出一步。
嗒。
鞋尖轻轻点在布满碎玻璃和污迹的地面上。
嗡——!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冲击波以她落足之处为中心,轰然炸开!没有声响,没有光芒,只有空间的剧烈震荡。
凝固的空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悬停的尘埃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碎、排开!
轰隆!!!
“熔炉”那高大的铅灰色身躯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轰中,毫无抵抗之力地离地倒飞出去!
他撞碎了后方那堵早已布满裂痕的承重墙,砖石碎块混合着烟尘瀑布般倾泻而下,将他沉重的身躯彻底掩埋,只留下一个不断落下碎屑的、人形的巨大破洞。
深紫色的湮灭光芒在瓦砾缝隙里不甘地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灭。
没有追击,没有确认。顾清浅甚至没往那个方向瞥上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掸去一粒碍眼的灰尘。
她收回踏出的脚,小巧的圆头皮鞋在地面轻轻碾了一下,仿佛要蹭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深蓝色的水手服裙摆随之晃动,露出底下包裹在透亮黑丝袜里、线条流畅的大腿肌肤,在幽绿的光线下泛着微妙的光泽。
“碍事的铁皮罐头,总算清净了。”她嘟囔着,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随即目光转向旁边依旧僵立、脸上红潮未退的苏予安,深黑的眼眸里重新漾起那种熟悉的、带着恶趣味的笑意,“吓坏了吧?小予安?”
苏予安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脸颊滚烫,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衬,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目睹“熔炉”被轻易击飞的震撼,混合着顾清浅真身降临现实带来的巨大羞耻感,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她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湖蓝色的眼睛躲闪着,不敢与顾清浅对视。
“呜……呜哇……好、好痛……宝宝……”
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呻吟从废墟角落传来。
白发少女蜷缩在变形的氧气瓶旁,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深红的血迹浸透了黑色作战服的衣袖,在她身下洇开一小片暗色。她小脸煞白,沾满灰尘和血污,赤红的瞳孔因剧痛而涣散失焦,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含糊的字眼。
顾清浅循声望去,挑了挑眉,像是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她踱步过去,黑色小皮鞋踩过碎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停在白发少女身边,微微俯身,深蓝色的水手服领口垂落,露出精致的锁骨。她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戳了戳对方染血的肩膀。
“喂,醒醒。”语气平淡得像在戳一个布娃娃。
白发少女痛得身体猛地一缩,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赤红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里面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对眼前这个强大存在的本能恐惧。
“你家‘宝宝’暂时死不了,”顾清浅直起身,目光转向旁边呆立的苏予安,唇角勾起一个不容置疑的弧度,“现在,该到你表演了,小宠物。”
苏予安一怔:“我?”
“嗯哼,”顾清浅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深蓝裙摆下的黑丝长腿交叠,姿态优雅又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用我给你的‘小礼物’,治好她。基础的愈伤术式,够用了。”
“我……”苏予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掌心瞬间沁出冷汗。愈伤术式?
江荨教过,但那繁复的精神力引导回路、需要精准控制的能量输出节点……她练习时十次有九次不是能量溃散就是用力过猛差点把假人模型点着。现在要她用在真人身上?还是这么重的伤?
“快点哦,”顾清浅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催促,“再拖下去,她这条胳膊废了,你家‘宝宝’怕是要哭得更凶了。还是说……”她歪头,黑发滑落,深黑的眼眸里闪烁着促狭的光,“你想让主人我亲自出手?代价嘛……你知道的。”
代价!这两个字像冰锥刺进苏予安的心脏。她猛地想起那些被顾清浅“亲自出手”后,在梦境里被迫进行的各种羞耻补偿。腰腹间残留的酸软感似乎又被唤醒,隐秘地提醒着她。
“不……不用!”苏予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慌。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混杂着铁锈和血腥味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也压下了些许慌乱。
为了不被顾清浅“亲自治疗”……拼了!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忽略白发少女痛苦的低吟和顾清浅那如有实质的注视。闭上眼,在脑海中拼命勾勒江荨教导过的、那个最基础的愈伤术式回路——如同用精神力描绘一张复杂而脆弱的能量经络图。
生涩,笨拙。精神力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连接。
想象中的回路歪歪扭扭,几次濒临溃散的边缘。冷汗顺着苏予安的额角滑落。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一股温顺而强大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她意识深处涌出,如同经验丰富的匠人握住了她颤抖的手,精准而稳定地引导着她的精神力,瞬间抚平了那些歪斜的线条,加固了濒临崩溃的节点!
嗡——
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淡绿色光晕,带着微弱却清晰的生命气息,在苏予安并拢的指尖缓缓亮起,如同初春萌发的嫩芽。
成功了!苏予安心中一震,是顾清浅的力量!那股蛰伏在她体内的“溪流”,此刻正温顺地响应着她的意念,为她补足了最欠缺的控制力。
她不敢怠慢,立刻蹲下身,靠近白发少女。指尖小心翼翼地悬停在对方血肉模糊的左臂上方,那点微弱的淡绿光芒轻轻笼罩下去。
光芒触及伤口的瞬间,白发少女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苏予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
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引导的能量流如同最细小的涓流,小心翼翼地冲刷着断裂的骨茬、破损的血管和撕裂的肌肉。
生疏感依旧存在,每一次能量的细微波动都让她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慎造成二次伤害。汗水浸湿了她粉色鬓角的发丝,黏在滚烫的脸颊上。
时间在寂静中粘稠地流淌。只有白发少女偶尔压抑的抽气声,和苏予安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淡绿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时明时暗,却顽强地持续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深可见骨的可怕创口,在淡绿光芒的持续笼罩下,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拢。
翻卷的皮肉边缘蠕动着合拢,狰狞的裂口渐渐被新生的粉嫩肉芽覆盖,虽然依旧红肿脆弱,但至少不再流血,骨头似乎也回到了原位。
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凝固在破损的黑色作战服上,形成一片暗红的硬痂。
苏予安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指尖的淡绿光芒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倏然熄灭。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精神力透支的虚脱感瞬间袭来,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她赶紧用手撑住冰冷的地面,指尖传来碎玻璃的刺痛感才让她勉强保持清醒。
“唔……”地上的白发少女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紧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那双赤红的瞳孔里,先是一片茫然,如同蒙着厚重的雾气。她呆呆地望着ICU破败的天花板,幽绿的应急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秒钟后,茫然的雾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如同小动物般的懵懂和羞涩。
她似乎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苏予安,赤红的眼珠微微转动,目光落在苏予安那张因精神力透支而略显苍白、却依旧难掩精致的脸上,又飞快地掠过她粉色的长发。
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她猛地移开视线,苍白的脸颊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牵动了左臂的伤处,痛得她“嘶”地吸了口冷气,却又不敢呼痛出声,只是咬着下唇,长长的白色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眼神躲躲闪闪,完全没了之前那副嚣张跋扈、战意癫狂的模样。
苏予安看着她这副判若两人的羞怯神态,心中了然——那个操控这具身体的“梦魇”回去了,现在醒来的,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只是……这性格反差也太大了点?之前是暴戾的雌小鬼,现在怎么像只受惊的兔子?
“好些了吗?”苏予安放轻声音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些。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腿却有些发软。
一只手适时地伸到她面前。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苏予安抬头,对上顾清浅那双带着戏谑笑意的黑眸。
“做得不错,虽然慢了点,手法也糙了点。”顾清浅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赞许,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意味。她轻轻一拉,将苏予安从地上拽起。
苏予安借力站稳,目光依旧落在白发少女身上。对方似乎更紧张了,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沾满灰尘和血污的靴尖,两只没受伤的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耳根都红透了。
“你是怎么过来的?”苏予安继续问,这也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之一,“我是说,被带到这种地方之前?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白发少女——或者说,此刻主导着这具身体的意识——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飞快地抬眸瞥了苏予安一眼,又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垂下,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尚未完全消散的惊惶:“……就、就是……突然被绑走了……在一个很黑的地方……然后……然后……”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混乱的回忆,眉头痛苦地蹙起,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哽咽。
“……好可怕……有人……在念奇怪的东西……冰冰凉的……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就在这里了……还、还这么痛……”
她委屈地瘪了瘪嘴,赤红的眼眸里又蒙上了一层水汽。
突然被绑走?黑的地方?念奇怪的东西?苏予安的心猛地一沉。
这和徐思贤被掳走的遭遇何其相似!难道这个白发少女也是受害者?那她的“宝宝”……徐思贤?!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苏予安急切地向前半步,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紧张:“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生?大概这么高……”
她抬手比划着徐思贤的身高,“金色头发,很显眼的!名字叫徐思贤!他应该跟你一起被带走的!”
白发少女的身体骤然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还泛着水汽的赤红瞳孔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她呆呆地看着苏予安,小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幽绿的光线下,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都清晰可见。
“你……”白发少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找我……干嘛?”
“我找他!徐思贤!他是我朋友!他是不是跟你一起……”苏予安急切地解释着,话说到一半,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等等……找我?
苏予安脸上的急切瞬间凝固,如同面具般僵硬。她湖蓝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因这个突如其来的、荒谬至极的认知而骤然收缩。
她猛地转头,看向旁边一直噙着玩味笑意的顾清浅,眼神里充满了惊骇的求证。
顾清浅迎上她震惊的目光,唇角那抹笑意瞬间扩大,如同初阳破开云层,灿烂得近乎恶劣。
她甚至轻轻拍了下手,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死寂。
“噗……”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肩膀微微耸动,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有趣的笑话。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慢悠悠地指向还僵在原地、一脸懵懂又带着点莫名羞愤的白发少女,声音里充满了洞悉一切的愉悦和毫不留情的揶揄:
“哎呀呀,我们傻乎乎的小宠物……还没发现吗?”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苏予安混乱的神经上,“这不就是你要找的‘金发小帅哥’嘛……虽然现在……”
她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白发少女此刻娇小玲珑、伤痕累累的女身状态,尾音带着无限调侃,“……颜色和尺寸,都稍微变了一点点?”
轰!
苏予安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混合着强烈的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冲得七零八落。
徐思贤?!
眼前这个白发红瞳、娇小玲珑、刚才还一副暴戾雌小鬼模样、现在又羞涩得像只兔子的少女……是徐思贤?!那个阳光开朗、大大咧咧、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金毛体育生?!
这怎么可能?!不……等等……女身状态……苏予安猛地想起自己借用顾清浅力量后的粉发形态……还有徐思贤之前同样被“梦魇”缠上……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刺目的白光!
是了!徐思贤也被“梦魇”缠上了!他也有女身状态!之前他战斗时……那个压着恶魔打的白发红瞳身影……当时她躲在暗处没看清脸,只觉得那身影娇小却异常凶悍……原来……原来那就是徐思贤的女身?!
“不……”苏予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猛地转头看向顾清浅,湖蓝色的眼睛里充满哀求,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用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疯狂传递着讯息:别说!求求你!别说穿我的身份!
顾清浅接收到了她眼中那赤裸裸的恳求和巨大的慌乱。
深黑的眼眸里,那抹玩味的笑意沉淀下去,换上了一层更深、更难以捉摸的幽光。她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欣赏一件落入陷阱、徒劳挣扎的珍贵猎物。
她并没有立刻点破,只是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妙、带着点“我懂你”的弧度,对着苏予安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苏予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一线,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浮木。
然而,顾清浅紧接着微微倾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带着淡淡冷香的气息拂过她滚烫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轻轻抛出了她的条件:
“帮你保密……当然可以呀。”声音又软又糯,带着诱哄的磁性,“不过呢……”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苏予安眼中那点刚燃起的希望火苗瞬间被紧张取代的模样。
“下次你来梦里‘补偿’的时候……”顾清浅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和掌控,“主人我……得给你加点‘新要求’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