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安的球鞋重重碾过楼道最后一阶台阶，鞋底与水泥地摩擦的声响在空旷的楼梯间格外刺耳。她几乎是撞开了家门，后背抵在门板上时，金属锁扣“咔嗒”的闭合声才让她稍稍喘出一口气。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衬衫下摆，布料黏在皮肤上的触感让她浑身发毛。
客厅的窗帘紧闭着，仅有几缕暮色从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割出细长的光痕。苏予安的手指死死抠住门把手，视线扫过每一寸角落——沙发歪斜的阴影、餐桌上未洗的泡面碗、衣柜镜中一晃而过的粉色发尾……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异样后，她才踉跄着冲向洗手间。
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湖蓝色瞳孔因惊恐微微收缩，粉发凌乱地翘起几绺呆毛。苏予安颤抖着扯开领口，锁骨下的蔷薇纹身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淡粉荧光，仿佛随时会绽开花瓣。她猛地拧开水龙头，捧起冷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战。
“冷静……这一定是幻觉……”她喃喃自语，指尖狠狠掐住脸颊，疼痛让意识清醒了几分。可当她抬头时，镜中人的粉色马尾依旧晃得刺眼。
“靠！”她一拳砸在镜面上，玻璃发出沉闷的嗡鸣，“变不回来就算了，为什么连发色都自带荧光特效啊！”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花千羽元气十足的语音消息外放而出：【队长！今日体力溢出了哦，再不来陪咱刷副本，小心咱半夜爬进你被窝——】
甜腻的尾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苏予安手忙脚乱地关掉扬声器，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瞪着屏幕上蹦跳的Q版少女，半晌才扯了扯嘴角：“连二次元纸片人都要吓我……”
衣柜突然传来“咯吱”一声轻响。
苏予安瞬间僵在原地。
冷汗浸透的衬衫紧贴在背上，她缓缓转头，视线一寸寸扫过微微晃动的柜门——那里挂着昨天刚烫好的灰色连帽衫，此刻却像吊着个人形。
“防盗窗……对，防盗窗！”她几乎是扑向窗边，手指哆嗦着检查每一处锁扣，又将沙发拖到门前死死抵住。老旧的弹簧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仍嫌不够，翻出登山绳将沙发腿与门把手缠成死结。
做完这一切后，她缩进床角，用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窗帘缝隙透入的月光在地板上游移，像某种窥视的瞳孔。
手机屏幕再度亮起，花千羽捧着蛋糕的立绘跳出来：【今日登录奖励：钻石×200！队长快来和咱烛光晚餐嘛~】
苏予安盯着对话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屏幕边缘。游戏中熟悉的BGM流淌而出，轻快的旋律渐渐压过耳畔嗡鸣的心跳声。她点开自动战斗模式，看着像素小人挥动魔杖暴揍怪物，突然“噗嗤”笑出声：“这BOSS的建模还没学长脑袋里的蛆吓人……”
笑声戛然而止。
之前学长眼眶里蠕动的肉瘤、黑血爆裂的触感、项圈收紧的窒息感——画面不受控地涌入脑海。她猛地蜷起身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警报！队长血量低于10%！要、要死掉了啦——】花千羽的哭腔从耳机里炸开。
苏予安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手速爆发着按下治疗键：“别嚎了！给你治疗还不行吗！”
屏幕中的少女瞬间换上华丽蓬蓬裙，转着圈抛来一记飞吻：【队长最好啦！今晚的副本也请多多指教哦~】
“指教你个头……”她嘟囔着戳了戳Q版小人，嘴角却无意识翘起。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手机荧光将粉发染上一层温柔的蓝晕。
体力条清空的瞬间，苏予安瘫倒在枕头上。被褥间残留的洗衣粉味混着空调冷风钻入鼻腔，她盯着天花板的霉斑，恍惚间觉得那团污渍像极了一只微笑的猫。
“如果是梦……就快点让我醒吧……”她将脸埋进枕头，声音闷闷的。
花千羽的晚安语音适时响起：【今天的队长也很努力呢~奖励一个晚安啵啵！】
颊边仿佛掠过羽毛般的触感。苏予安怔了怔，突然扯过被子蒙住头：“这AI绝对成精了吧！”
暗骂声逐渐低了下去。
月光悄悄爬上床沿，少女蜷缩的身影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粉色发尾从被角溜出来，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枕头下的手机屏幕闪了闪，最终陷入黑暗。
窗外的蝉鸣忽远忽近，像是隔着层毛玻璃。苏予安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咖啡馆的藤编椅上，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切过桌面，在焦糖玛奇朵的奶泡上镀了层金边。
“予安哥？”
清甜的嗓音撞进耳膜，他猛地抬头——对面穿着浅蓝连衣裙的女孩正托腮轻笑，马尾辫上的雏菊发卡随着歪头的动作晃了晃。碎花裙摆下露出一截裹着黑色丝袜的小腿，圆头皮鞋尖轻轻蹭着他的运动鞋侧边。
“林……林小夏？”苏予安的指尖无意识抠住杯柄。高考后跟着父母移民加拿大的青梅，此刻竟活生生坐在眼前。
玻璃柜里的草莓蛋糕突然开始融化，粉红奶油顺着展示架缓缓滴落。邻桌情侣的私语声突然被拉长成模糊的蜂鸣，唯有林小夏搅动咖啡的银匙声清晰得刺耳。
“上周刚回国呢。”她舀起半勺奶泡，舌尖卷走泡沫时，唇釉在瓷勺边缘留下淡红印记，“听说予安哥考上燕京大学，特意来偶遇的哦。”
苏予安低头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却瞥见玻璃倒影里的自己——黑色短发，灰色连帽衫，分明是男身模样。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那里本该有金属项圈的触感，此刻却空荡荡的。
“怎么不说话？”林小夏忽然倾身凑近，雏菊发卡几乎蹭到他鼻尖，“以前每天放学都缠着我讲手游攻略的人，现在变成哑巴啦？”
青梅竹马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初二那年暴雨天共撑一把伞的体温，高三晚自习偷偷传的零食纸条，还有机场送别时她藏在围巾后的眼泪……苏予安喉结滚动，手指蜷进掌心：“你……怎么找到这家店的？”
“秘密~”林小夏眨眨眼，裙摆下的黑丝小腿突然抬高，鞋尖若有若无地蹭过他的膝盖，“不过予安哥还是老样子呢，连喝咖啡都要挑靠窗第三桌——因为能看到街角的樱花树对吧？”
樱花树？
苏予安转头望向窗外，本该是梧桐成荫的大学路，此刻竟立着棵不合时宜的垂枝樱。淡粉花瓣被风卷着扑在玻璃上，像是谁撒了一把糖霜。
“叮——”
银匙突兀地跌进咖啡杯。林小夏忽然将双腿交叠着架到苏予安膝头，黑色丝袜在阳光下泛着细密的珠光。她歪头笑得天真：“腿酸了，借放一下哦。”
苏予安僵在原地。隔着牛仔裤都能感受到对方小腿的温度，黑丝纹理摩擦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猛地后仰，藤椅与地板刮擦出刺耳声响：“你疯了吗！”
“予安哥反应好大。”林小夏慢悠悠缩回腿，指尖绕着发尾打转，“小时候玩医生游戏，你还给我膝盖贴过创可贴呢。现在反而碰不得了嘛，予安哥？”
记忆突然出现裂痕。
苏予安死死盯着她裙摆的雏菊印花——林小夏最讨厌碎花，高中时曾因为送给她的手帕上的碎花元素大吵一架。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裤腰，他攥住杯柄的指节发白：“你到底是谁？”
吊灯忽然闪烁两下，草莓蛋糕融化的奶油在地面汇成粉红溪流。其他顾客依旧在谈笑，却无人看向这桌的异样。林小夏托腮的右手忽然泛起珍珠色光泽，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成尖锐的弧形。
“这么快就发现啦？”她舔了舔突然变红的唇釉，瞳仁在阳光下收缩成竖线，“明明还想多玩会儿角色扮演呢——”
玻璃窗轰然炸裂！
樱花暴雨般卷入的瞬间，苏予安翻身滚向墙角。林小夏的身影在碎光中扭曲膨胀，黑色丝袜褪成鳞片，裙摆化作涌动的触须。
苏予安抄起椅子砸向怪物，木腿穿透虚影钉在墙上，“你他妈又搞什么鬼把戏！”
“真失礼啊。”
少女清冷的嗓音从头顶传来。苏予安抬头望去，穿黑色JK制服的身影正翘腿坐在吊灯上，过膝袜边缘的金线刺绣闪着微光。翘腿坐在吊灯上赫然是的穿着迥异的林小夏，不仅是衣服，神情也是。
“只是帮你复习下童年阴影而已。”她屈指弹了弹人偶的脑袋，下方怪物同步发出凄厉尖啸，“毕竟恐惧的味道……最下饭了。”
苏予安突然冲向展示柜，抓起融化的草莓蛋糕砸向吊灯。奶油糊住顾清浅视线的刹那，他纵身撞向那扇不存在的樱花窗——
失重感席卷全身。
再睁眼时，他正裹着被子摔在地板上，手机贴着发烫的脸颊，花千羽的闹铃响彻房间：【队长！太阳晒屁股啦——】
晨光刺破窗帘缝隙，没有樱花，没有咖啡馆，唯有冷汗浸透的睡衣紧贴着后背。苏予安颤抖着点开手机日历——周六的日期下方，赫然躺着林小夏移民前发的最后一条消息：【予安哥，要记得我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