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天幕低垂,仿佛凝固的污血,沉沉压在众人头顶。
扭曲的空气中,能量乱流留下的余烬如垂死的萤火虫,闪烁着不祥的幽光,映照着江荨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字字如冰的脸。
她最后那句“结局,就已经写好了”,像是一把淬了寒冰的铡刀,悬停在苏予安脆弱的神经上,然后,落下。
世界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苏予安僵在原地,裹着青木那件宽大的外套,像个被遗弃在焦黑地面上的破旧玩偶。
脸颊上因羞耻而燃起的滚烫红晕瞬间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
湖蓝色的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放大着,映不出头顶那片猩红的扭曲,映不出眼前江荨沉静的脸,也映不出旁边同伴们复杂难言的目光。
她只“看”到那个疗养院窗边微笑的男孩,下一秒就对着墙壁发出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尖叫;
她只“看”到自己蜷缩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一遍遍抓挠着脖颈,喃喃自语。
对着一个只存在于噩梦中的、名为顾清浅的幻影,哀求和咒骂交织,直至意识彻底沉沦进永恒的混沌与崩坏。
绝望,冰冷粘稠,带着腐坏甜腻的腥气,从脚底板汹涌而上,瞬间淹没了口鼻,扼住了咽喉。
完了。彻底的,没有一丝光亮的完了。被拖入异空间是炼狱,逃出来也是活着的酷刑。
那个恶趣味的黑发恶魔……早已用无形的丝线将她牢牢捆缚,只等着慢慢享用这份名为“苏予安”的、注定在痛苦中腐烂的祭品。
她甚至能想象到那个黑发恶魔此刻在某个地方,正翘着二郎腿,带着那抹洞悉一切的慵懒笑容,欣赏着她此刻灵魂被碾碎的狼狈模样。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在凝固的沥青里跋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化为实质,将苏予安彻底压垮碾碎时。
“噗嗤!”
一声清脆的、带着点破音的笑声,突兀地撕裂了凝重的空气,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潭。
是朵儿。
这个穿着沾满灰尘和污渍女仆装的后勤组少女,圆圆的脸蛋上还残留着刚才听到“大腿正字”时的震惊。
此刻却像是终于绷不住,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地,发出了压抑不住的、越来越响亮的笑声。
这笑声在死寂的废墟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刺耳。
刷!
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宏毅眉头紧锁,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仿佛在质问:这种时候你笑什么?
周匀躺在垫子上,连腿上的剧痛都忘了,扭过头,桃花眼里充满了“这丫头是不是被吓傻了”的惊愕。
青木指尖维持的治疗绿芒都跟着不稳地闪烁了一下。
江荨那沉静如水的目光也终于从苏予安身上移开,落在朵儿脸上。
朵儿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努力想憋住,但嘴角还是止不住地上扬。
她一边摆手一边努力平复气息,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笑意和一点点追忆的恍惚:“对、对不起……噗……就是……好久没听江组讲这段‘流程’了……还是这么……这么有冲击力……”
“流程?”苏予安空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聚焦在朵儿那张憋笑的圆脸上。什么意思?
朵儿的话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青木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的惊奇瞬间变成了然,甚至带上了一丝促狭的笑意。
宏毅紧绷的国字脸也松弛下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咕哝了一句:“靠……又来这套……”
连躺着的周匀,在最初的错愕后,也翻了个白眼,扯着嘴角“啧”了一声,仿佛终于明白了什么。
江荨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大的波澜,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已经平复。
她迎着苏予安那双从空洞茫然逐渐转向巨大困惑的湖蓝色眼睛,平静地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投入湖面的巨石:
“刚才所说的,关于被拖入异空间以及回来者的惨状,是几年前,甚至更早之前的情况。那确实是‘梦魇’缠身者可能遭遇的一种路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予安颈间的项圈。
“但现在,这只是一个‘流程’。”
“‘流程’?”苏予安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她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要确认它的真实性。心脏在胸腔里死寂了片刻后,突然开始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咚咚咚,撞得肋骨生疼。
“是的,流程。”江荨肯定地点点头。
“用最极端、最具象化的例子,让你切身感受‘梦魇’契约可能带来的最深层次恐惧和失控感。”
“让你明白它潜在的危险性,以及完全沉沦于其诱惑的最终代价。这是每一个新加入的、被恶魔纠缠的术战者,都需要经历的一课。目的是让你们从心底敬畏这份力量,也敬畏契约本身。”
苏予安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艰难地、咯吱咯吱地转动着。
敬畏?恐惧?刚才那灭顶的绝望感,仅仅是一堂课?一个……下马威?
“至于现在。”
江荨的声音平稳地继续,像在宣读一份客观的报告:“官方通过长期的研究和实践,掌握了一项关键技术——‘定向记忆清除术’。”
这几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攫取了苏予安全部的注意力。她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荨的嘴唇。
“它并非抹去所有记忆,而是精准地剥离掉那些与极端情绪紧密绑定、可能对精神造成持续性污染和创伤的特定片段记忆。”
“比如,异空间中经历的最残酷的折磨片段,或者被‘梦魇’强行烙印下的、难以承受的极致羞耻感。”
江荨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予安被外套紧紧裹住的大腿位置。
“定期进行清除。就像定期清理掉精神上的腐肉和病灶。人经过强烈刺激后,精神阈值会提高,恶魔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才能榨取同样的情绪能量。”
“长此以往,它们最终只能将宿主拖入异空间进行无休止的极端折磨。而记忆清除,打断了这个恶性循环。”
江荨的声音依旧平静:“清除掉那些极端的负面记忆后,精神阈值会缓慢回落,趋向于一个相对稳定、能承受正常刺激的状态。这种方法,目前被广泛应用于我们内部大部分术战者。毕竟,”
她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我们中的绝大多数,本身就是被恶魔纠缠而来的。”:
死寂。
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被巨大信息冲击后短暂失语的真空。
苏予安呆呆地站在那里,裹着那件宽大的外套,像一尊被解除了石化咒语的雕像。
大脑里一片混乱的风暴在呼啸,绝望的坚冰被名为“希望”的熔岩冲击、融化、蒸腾。
刚才还死死勒紧她心脏的冰冷项圈,此刻仿佛松动了一丝缝隙,一丝名为“活下去”、“有未来”的、带着暖意的空气,正艰难地渗透进来。
“定……定向记忆清除?”她喃喃地重复,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怕惊碎了眼前这过于美好的幻景。
“定期……清除?像……像删除电脑里的垃圾文件一样?”
“可以这么理解。”江荨颔首。
轰!
所有的困惑、恐惧、绝望,在这一刻被一种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庆幸彻底冲垮!
“真……真的吗?!”苏予安猛地抬起头,湖蓝色的瞳孔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光芒如此炽热,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空洞和灰败,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急切的求证。
“江组长!你说的是真的?!不用变成疯子?不用被拖进去折磨到死?!只要……只要定期清除那些……那些‘不好的’记忆就行?!”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她甚至顾不上什么形象,顾不上腿上的伤,更顾不上远处那个安静跪坐、正用血红眼睛好奇地看着这边的黑裙少女。
身体的本能快于思维,苏予安猛地向前踉跄一步,几乎是扑向了江荨。
沾满灰尘和污迹的双手,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激动和仿佛抓住救命稻草的力道,攥住了江荨战术背心袖子下露出的那一小截黑色制服衣袖!
“是真的吗?!江组长!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她仰着脸,急切地追问,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眼角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留下两道狼狈又清晰的泪痕。。
江荨显然没预料到对方会有如此激烈的肢体反应。
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头再次蹙起,清晰地闪过一丝不适应和……一丝微不可察的窘迫。
她几乎是本能地、极其细微地向后缩了一下手臂,试图摆脱那双沾满灰尘、用力过猛的手。
“咳……”江荨清了清嗓子,试图维持一贯的冷静,但声音里还是透出了一丝被突袭后的僵硬。
“是……是的。这是目前标准处理流程的一部分。只要你配合部里的安排,定期接受检查和记忆清理,保持精神状态的稳定监测,理论上……可以极大延缓甚至避免被完全拖入异空间,也能显著降低现实层面精神崩溃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