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将会议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重彻底隔绝。通道顶灯惨白的光线打在光滑的金属壁上,反射出模糊扭曲的人影。
她长长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通道里那带着消毒水和金属冷却液混合味道的空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脚步有些虚浮。
“这边。”
江荨清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没有回头,脚步平稳地向着通道深处走去。
苏予安连忙跟上,身后是如影随形的黑裙少女——代号“黑渊”。
她赤足踩在光洁冰冷的合金地面上,无声无息,血红的瞳孔只锁定苏予安的背影,仿佛周围森严的环境和偶尔路过的、带着审视目光的黑色制服队员都与她无关。
通道漫长而压抑,只有规律的换气扇低鸣和几人轻微的脚步声在回响。
苏予安能感觉到江荨挺直的脊背透着一股紧绷感,显然安雅最后透露的信息。
“见过苏予安男身状态”以及“不可逆变身”的颠覆性矛盾——如同一根刺,扎进了这位冷静组长固有的认知里。
就在苏予安以为会这样沉默地走到某个未知的禁闭室时,前方通道一侧不起眼的消防楼梯间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只涂着蔻丹、指甲修剪得精致圆润的手伸了出来,对着苏予安的方向,无声地、迅速地勾了勾手指。
是安雅。
苏予安心头一跳,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江荨的背影。
江荨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步伐稳定地向前,仿佛那扇门和门后的人根本不存在。苏予安咬了咬下唇,湖蓝色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挣扎。
装作没看见?安雅可是四组组长……而且,她最后那个眼神和那句无声的邀约,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混合着探究与某种更深沉东西的引力。
短暂犹豫后,苏予安轻轻扯了扯外套下摆,对着身旁的黑裙少女低声道:“在这等我一下,别动。”
黑裙少女血红的瞳孔转向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身影停在原地,像一尊骤然凝固的黑色雕塑,唯有目光依旧追随着苏予安。
苏予安深吸一口气,迅速闪身钻进了那扇半开的消防门。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通道的冷白灯光和森严气息隔绝了大半。
楼梯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陈旧油漆的味道。
安雅就斜倚在冰冷的金属楼梯扶手上,栗色的波浪卷发在幽光下泛着慵懒的光泽,琥珀金的眸子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哟,小可爱,还挺听话。”安雅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沙哑的笑意,在空旷的楼梯间里荡起微弱的回音。
“安雅姐……”苏予安有些局促地站在楼梯口,外套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您找我?”
安雅没立刻回答,她直起身,高跟鞋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哒”声,一步步走下两级台阶,拉近了距离。那股淡雅却极具侵略性的香水味再次笼罩过来。
她微微歪头,目光如同探照灯,仔仔细细地扫过苏予安的脸。
“本来呢,”安雅红唇轻启,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笑,“是想给你这位‘特别’的新人一点过来人的小建议。
比如怎么应付江组长那张冰山脸啦,怎么在记忆清除前给自己找点小乐子啦……”
她顿了顿,琥珀金的眸子里那层轻浮的笑意像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坚硬而锐利的礁石,“结果呢?该我请教你了,苏、予、安。”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慢,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
苏予安的心猛地一沉,预感成真。“请教……我什么?”
“你怎么变回去的。”安雅的声音陡然压低,像淬了冰的针尖,精准地刺向核心。
“你说,你睡觉,从那个‘梦’里真正‘醒’过来,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变回……男身状态?”
她向前逼近半步,高跟鞋的鞋尖几乎要碰到苏予安的运动鞋边缘,压迫感陡增,“告诉我,每一个细节。怎么醒的?醒来时什么感觉?身体变化的过程?一丝一毫,都不要漏掉。”
楼梯间里的空气瞬间凝滞。应急灯幽绿的光线打在安雅美艳的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那琥珀金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巨浪般的执拗与……近乎偏执的渴望。
这不再是档案室里那个慵懒戏谑的御姐,这是一个被“不可逆”的铁律囚禁多年、骤然窥见一丝裂缝的困兽。
苏予安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咄咄逼人的追问弄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冰凉粗糙的消防门板上。
“就……就是那样啊,”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难以言喻的感受,“就是……在梦里,感觉像是沉得很深很深的地方,然后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往上拽了一下,或者自己猛地蹬了一脚?意识一下子就……冲破了那层‘水膜’?然后就‘醒’了。很累,像跑完几千米,浑身骨头都散架似的酸,但脑子里很清楚,知道自己回来了。”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回忆着:“醒来后,一开始感觉身体……很空,很轻,好像不属于自己。然后……就是那种……收缩感?或者说是重新‘填充’的感觉?骨头好像在被无形的力量重新塑形,肌肉也在收紧……有点酸胀,但不算很痛。大概……几分钟?或者十几秒?就变回来了。过程……很模糊,就像睡醒时脑子还有点懵,身体自己就完成了。”
“意识冲破‘水膜’?”安雅重复着这个词,眉头紧锁,红唇抿成一条锐利的线。
“‘水膜’是什么感觉?粘稠?冰冷?有阻力?具体是哪个瞬间让你意识到这是‘真正’的苏醒,而不是梦里的假醒?醒来后,是先意识到自己变回来了,还是先感觉到身体的酸胀?”
问题一个接一个,密集得如同冰雹,砸得苏予安有些招架不住。安雅的眼神锐利得惊人,仿佛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语气词的停顿都拆解开来分析。
“水膜……”苏予安努力回想,“就是……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东西看世界,声音也闷闷的。阻力……有,感觉要很用力才能挣脱。至于真正醒……”
她皱起眉,有些茫然地抓了抓粉色的发梢,“这个……真不好说。就是……一种很确定的感觉?像溺水的人终于冲破水面吸到第一口气,那种‘回来了’的本能认知?醒来后……应该是身体的感觉先冲进脑子吧,太酸了,然后才……哦,衣服好像松了?低头一看,就……变回来了。”
她的描述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近乎笨拙的真实感,缺乏任何理论支撑,完全是基于身体本能的模糊记忆。
“本能认知?”安雅喃喃自语,琥珀金的眸子在幽光下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
安雅沉默了。她不再发问,只是定定地看着苏予安,那目光穿透力极强,仿佛要挖开她的颅骨,直接检视她大脑中那段模糊的记忆。
楼梯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和远处换气扇低沉的嗡鸣。幽绿的光线下,安雅美艳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近乎脆弱的倔强。
“呵……”良久,安雅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打破了死寂。
她抬手,用涂着蔻丹的指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再抬眼时,脸上那层执拗的锐利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挂上那副慵懒的、带着点恶劣玩味的面具。
“没事,”她红唇弯起,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天鹅绒般的沙哑磁性,只是眼底深处沉淀的幽暗并未散去。
“看来你这体质,比我想的还要‘有趣’得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天时间,让你慢慢回忆。”
“很多天?”苏予安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当然,”安雅抱着手臂,身体重新慵懒地靠回冰冷的金属扶手。
“校门口闹出那么大动静,一个疑似超A级寄生体破茧,能量爆发撕裂了空间,整个大学城连带周边几个街区都成了重灾区,上了全国头条。学校?呵,没几个月清理重建外加心理干预,你觉得能复课?至于你家……”
她琥珀金的眸子瞥了一眼苏予安颈间的项圈,又扫过她粉色的头发,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你确定要顶着这副尊容,回去跟你爸妈解释:‘爸,妈,我染了个粉毛,戴了个狗圈,还捡了个眼神能杀人的哥特风少女回来,哦对了,我还能变男变女,惊不惊喜?’”
苏予安被噎得哑口无言,湖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顿觉眼前发黑。这绝对是她人生无法承受之重!
“所以,”安雅满意地看着苏予安瞬间石化的表情,慢悠悠地下了结论,“在事件彻底平息,评估结束,以及……找到安全稳妥的‘安置’你身后那位‘核弹’的办法之前,”她朝消防门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和你的小尾巴,都得乖乖待在总部可控范围内。至于住处嘛……”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苏予安紧张地吞咽口水的动作,红唇勾起一个恶趣味的弧度:“正好,江组长刚才也说了,她要对你进行‘近距离生活监视’。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你就……搬去跟江荨住吧。”
轰!
苏予安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搬去……跟江荨住?那个三无冰山脸、气场能冻死企鹅、看人像看实验样本的江组长?!
“什……什么?!”苏予安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跟江组长住?!安雅姐,这……这不行!绝对不行!我……”
“嗯?不行?”安雅挑眉,琥珀金的眸子里闪烁着促狭的光,“理由呢?怕江组长半夜把你解剖了做研究?还是怕你晚上打呼噜吵到她,被她直接丢出窗外?”
“我……”苏予安一时语塞。
理由?她总不能说一想到要和那个冰山朝夕相对,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压力太大,会短命十年吧?而且……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项圈,还有梦里那个恶趣味的黑发JK……这要是被江荨近距离观察到了什么,简直……
“就这么定了。”安雅一锤定音,语气不容置疑,“江荨那边我会通知。她的安全屋规格够高,防御措施完善,位置也够隐蔽,最适合‘看管’你们这对……嗯,‘奇妙组合’。”她似乎觉得这个形容很有趣,自己先低低笑了两声。
“那……那学校那边,还有家里……”苏予安做着最后的挣扎,声音透着绝望,“总得有个说法吧?平白无故失踪这么久……”
“说法?”安雅耸耸肩,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西装套裙的袖口,“等过几天,看看新闻头条就知道了。‘燕京大学遭遇罕见极端天气及不明气体泄漏,引发局部地质塌陷,部分建筑受损,师生紧急疏散,无人员伤亡,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放心,我们写稿子的水平,绝对天衣无缝。至于你个人,自然是在‘疏散名单’里,暂时‘失联’几天,合情合理。”
她看着苏予安一副“还能这样?”的呆滞表情,红唇弯起:“好了,小可爱,接受现实吧。现在,带上你的‘守护骑士’,去找江组长报到。她应该就在前面拐角的临时监控室等你。祝你们……‘同居’愉快哦!”
安雅说完,带着一阵香风,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上楼梯,身影很快消失在上一层楼梯口的阴影里。留下苏予安一个人僵立在昏暗的楼梯间,幽绿的应急灯光打在她惨白的脸上。
同居……愉快?
苏予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机械地转过身,推开沉重的消防门。
通道惨白的光线重新涌入,刺得她眯起了眼。江荨清瘦挺拔的身影果然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合金门框边,抱着手臂,背靠着门框,似乎在闭目养神。听到开门声,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沉静的、没什么情绪的眸子精准地落在苏予安脸上。
而在江荨身侧不远处,黑裙少女——“黑渊”依旧像一尊凝固的黑色雕塑,安静地矗立着。猩红的眼瞳在苏予安出现的瞬间,便牢牢锁定过来,里面是全然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仿佛只要苏予安一声令下,她就能撕裂眼前所有阻碍。
一边是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冰山组长,一边是眼神能杀人、只认她一人的超A级“核弹”保镖。
苏予安裹紧了身上那件宽大、沾满灰尘和能量灼烧痕迹的蓝白紫演出服残骸,又下意识地揪了揪青木那件同样不合身的外套领口,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她看着前方这“冰与火”组合的未来同居人,只觉得眼前发黑,前途一片灰暗。
“走。”
江荨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废话,转身推开了身后那扇标志着“临时监控室”的合金门。门内泄出更多屏幕的冷光和仪器运行的细微嗡鸣。
苏予安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金属和消毒水的味道灌入肺腑。
她认命般地迈开脚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扇象征着未知“同居”生活的门。
脚步落在光洁的合金地面上,发出轻微却空洞的回响。黑裙少女无声无息地移动,如影随形地跟在她侧后方半步,血红的瞳孔警惕地扫过门内新的环境,最终依旧落定在苏予安身上,成为这片冰冷森严中唯一确定的坐标。
踏入监控室的瞬间,更浓郁的电子设备散热的热气和无数监控屏幕散发出的冷光扑面而来。
苏予安看着江荨走到一个控制台前调取资料的清冷侧影,又感受到身后“黑渊”那存在感极强的注视,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沉甸甸的压力将她彻底淹没。
这日子,可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