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对、对不起江组长！”苏予安的声音有些发紧，
“那个……这房子布置得真、真不错！”她干巴巴地试图补救，目光四处乱飘，最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落在那满篮子色彩斑斓的毛绒玩具上。
“这些……看着就让人心情好！哈哈……”苏予安的笑声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木头，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江荨似乎并没有在意她这拙劣的转移话题。
她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吸了口气，眼底那点细微的波澜迅速褪去，重新冻结成古井无波的深潭。
她迈步走向客厅中央，脚步落在柔软的长绒地毯上，无声无息。
“你的房间在那边。”
她指了指客厅旁边一扇关着的房门，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稳，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浴室在走廊尽头。先安顿好她。”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苏予安身后的“黑渊”。“然后，我们谈谈。”
“好！马上！”苏予安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几乎是半推半拉着“黑渊”就往那间客房走，动作快得像身后有低阶恶魔在追。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客房不大，但同样整洁干净。
一张单人床铺着浅蓝色条纹床单，一个简易衣柜，一张书桌。万幸，没有额外的玩偶。
苏予安松了口气。
“你……今晚就睡这儿？”苏予安转身，，指了指那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床。
“黑渊”血红的眼瞳随着她的手指转动，落在床上。
她没有任何言语或表情的回应，只是极其安静地走到床边，然后学着苏予安刚才在车上的样子。
动作带着点初学者的僵硬，但无比顺从地坐了下来，双手依旧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过分乖巧的大型人偶。那双血红的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苏予安。
这温顺到诡异的反应，让苏予安心里那点因江荨而起的慌乱稍微平复了些，随之涌上的却是一种更深的荒诞和无力感。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摆摆手：“行……行吧，你就待这儿，别乱动，别出来，等我回来。”
她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完全理解这么复杂的指令，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轻轻带上客房的门，隔绝了里面那道专注得令人发毛的视线，苏予安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她做了几秒钟心理建设，才磨磨蹭蹭地挪回客厅。
江荨没有坐在沙发上。她站在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苏予安。
窗外是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流光溢彩，映在她清瘦孤直的背影上，却仿佛将她与这满屋的柔软和温暖彻底隔离开来，自成一片冰冷、遥远的宇宙。
听到脚步声，她并未回头。
“坐。”声音从前方传来，没什么温度。
苏予安依言在那张宽大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坐下，身体却下意识地有些紧绷，陷在柔软的靠垫里也找不到放松的感觉。
江荨终于转过身，走到沙发另一侧的单人位坐下，与苏予安隔着不远不近的、恰好的社交距离。
她没有寒暄，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正题，如同处理一份亟待归档的紧急报告。
“关于这次事件中，像你最初接触到的那个黑发女孩一样，被卷入异次元交界、遭受精神冲击或短暂寄生的普通幸存者。”
她的声音平稳清晰，目光落在苏予安颈间那个冰冷的金属项圈上。
“事件彻底平息、心理评估完成后，通常有两个处理流程。”
苏予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进外套柔软的袖口里。处理流程？听起来就带着官方的冰冷和不容置疑。
“第一，”江荨的视线抬起，对上苏予安有些紧张的湖蓝色眼睛。
“经过综合评估，若个体精神状态相对稳定，对超自然事件具备基础认知和一定的心理承受力，且自愿为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类似事件贡献力量，可申请加入总部外围临时编制。享受基础资源保障，接受统一管理和简单培训，定期接受精神监测和必要的定向记忆模糊处理，以维持状态稳定，回归正常生活轨道。”
她顿了顿，补充道：“记忆模糊处理，主要是弱化那些可能引发持续性精神创伤或恐慌的核心记忆片段，并非彻底清除。目的是降低其日常生活受到干扰的风险。”
临时编制？记忆模糊？苏予安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听起来像是给普通人一个参与和了解的机会，但又套上了安全锁？
有组织管着，有技术兜底，不用自己一个人瞎琢磨那些恐怖经历……而且，似乎还能保留一部分记忆？
“那……第二个呢？”她忍不住追问。
江荨的目光沉静无波，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深度定向记忆清除。”
苏予安呼吸一窒。
“剥离掉所有与异次元、寄生体、超自然力量相关的核心记忆链条。连同这段异常时期的经历认知，一并彻底清除。”
江荨的语气像是在陈述某种标准的医疗协议。
“处理结束后，个体将带着官方出具的、关于失踪期间的‘合理’说明（比如遭遇事故陷入昏迷、经历严重心理应激导致记忆混乱等），回归原本的生活轨迹。代价是……”
她顿了顿，目光撇向苏予安。
“彻底失去这段时期获得的所有非常规认知与相关记忆，回归完全普通人的状态。”
“并且，无法保证清除术对深层精神结构无潜在远期影响，也无法保证那些被清除的‘异常’烙印会因此彻底消失，不再以噩梦或其他形式侵扰。这是一种……相对彻底的隔离手段。”
回归普通人？忘记一切？忘记那片猩红的天空？忘记僵坐的黑发女孩？甚至……忘记自己差点被那个叫周匀的家伙一拳砸飞？
苏予安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颈间冰凉的项圈。那冰冷的金属质感如此真实。
忘记……听起来像是一种解脱，一种恩赐。
这经历……这认知……虽然恐怖，虽然伴随着巨大的危险和冲击，但似乎也强行撕开了世界的一角，让她看到了水面之下的冰山？而且，忘记，就真的安全了吗？像那个黑发女孩的遭遇……仅仅是忘记，就能抹去恶魔曾经存在的痕迹吗？
“至于你，苏予安。”江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像法官敲下了法槌，“你没有选择。”
苏予安一瞬间感到脱力。
江荨的目光依旧没啥感情，但依旧能穿透她纷乱的思绪，直抵核心。
“你的情况，完全不同。不可控的形态转换能力，对‘黑渊’这种超A级异常存在的唯一性约束力，”她朝客房的方向微微示意。
“以及你与‘梦魇’契约的深度纠缠，都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不可预测的风险和潜在的巨大破坏力。”
“放任你带着‘黑渊’回归普通社会，或者仅仅依靠深度记忆清除就认为万事大吉，都是对公共安全的极端不负责任，也是对你自身安全的漠视。”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沉静的眸子紧紧锁住苏予安。
“你必须加入总部核心临时编制。接受全方位监管，参与深度评估，系统学习相关知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能将风险控制在最小范围的方案。没有讨论的余地。”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将“必须”两个字清晰地刻在了苏予安脑海里。
没有选择。必须加入。
这几个字像沉重的锁链，清晰地套在了苏予安的脖子上，和她颈间那个物理意义上的项圈形成了冰冷的双重禁锢。
心底那点微弱的抗拒和对于“遗忘”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江荨陈述的、无可辩驳的现实面前，瞬间被碾得粉碎。
是啊，带着“黑渊”这么个行走的战略威慑武器，她能去哪儿？或者指望清除记忆后，那个黑发恶魔就会好心放过她？项圈可还在脖子上挂着呢！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认命和疲惫的浪潮席卷而上，淹没了刚才的震惊、尴尬和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不再看江荨，而是向后重重地靠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仰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造型简洁的吸顶灯。
灯光有些刺眼，让她微微眯起了湖蓝色的眼睛。
“我明白了，江组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紧绷的弦终于松开。
“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客厅里再次陷入寂静。
窗外的都市灯火无声闪烁，勾勒着庞大而冷漠的城市轮廓。
满屋色彩鲜艳、形态各异的毛绒玩具静静地待在角落的藤篮里，沙发上的泰迪熊依旧憨厚地歪着头，。
苏予安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柑橘香薰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