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便吧。”
苏予安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一种耗尽心力的沙哑,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人抽走了。
她甚至懒得再瞪顾清浅一眼,身体完全凭着疲惫的本能向后倒去。
后脑勺撞上的不是冰冷坚硬的梦境地面,而是一片意料之外的柔软与弹性。
是顾清浅并拢的大腿。
带着雪后松针般清冽冷香的布料触感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苏予安僵了一瞬。
粉色的发梢有几缕滑落到顾清浅深蓝色的JK百褶裙上,形成一种诡异的亲昵。她想弹起来,把距离撕开。
然而,那股沉甸甸的、从现实一路压进梦境的疲惫感,混合着无处宣泄的委屈和悲伤余烬,如同最粘稠的沥青,瞬间裹住了她每一个想要反抗的念头。
挣扎的力气早在刚才的爆发和哭泣中用尽了。算了。
她破罐子破摔般,甚至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往里又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把脸侧过去,大半边脸颊埋进顾清浅的裙褶里,闷闷地加了一句,声音含糊得像梦呓:“腿借我靠靠……硌死了。”
头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气音。不是嘲笑,更像是一种……带着点新奇和满足的喟叹?
顾清浅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再出言戏弄。
月光无声流淌,将两人重叠的身影拉长,投在柔软微凉的草地上。晚风拂过,带来远处草木的低语,以及……
一阵极轻、极柔的哼唱。
不再是之前那种甜得发腻的刻意,也不是慵懒的戏谑。
那调子古老而奇异,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韵律,像深海里人鱼的吟哦,又像穿过幽谷的风在拨动无形的竖琴。
音节模糊不清,并非已知的任何语言,却奇异地拥有抚平毛躁的力量。每一个音符都像带着微凉的露水,轻轻滴落在苏予安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
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如同沉入温暖黑暗的水底,外界的光影和声音都渐渐模糊、远去。
只有那奇异的歌谣,如同最轻柔的羽毛,一下,又一下,拂过她意识沉沦的边缘。
就在这昏昏欲睡、即将彻底沉入混沌的临界点——
一点微凉的触感,如同试探的蝶翼,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她的额角。
是顾清浅的手指。
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介于橡胶与冰凉玉石之间的质感,沿着她散乱的粉色鬓发边缘,极其缓慢地描摹。
动作轻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专注。
苏予安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被惊扰的蝶翼,但终究没有睁开。
睡意太沉了,沉得压过了那一丝微弱的警惕。
那微凉的指尖似乎受到了无声的鼓励,开始顺着她额角的弧线,滑向太阳穴,再沿着脸颊柔和的线条,一路向下,轻轻拂过下颌骨紧绷的转角。
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品鉴艺术品般的细致。
指尖的游移越来越大胆。拂过耳廓敏感的边缘时,苏予安在沉沉的睡意中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唔……”
那作乱的手指瞬间顿住,悬停在空中。
过了几秒,头顶传来顾清浅仿佛强自镇定的、刻意放缓放柔的哼歌声,甚至带上了点哄骗的意味。
苏予安紧蹙的眉头在歌声中微微舒展,呼吸再次变得悠长。
悬停的手指如同得到了赦令,再次落下。这一次,目标不再局限于脸颊。
那微凉的触感顺着她侧颈绷紧的线条一路滑下,如同灵蛇,悄然探入T恤宽松的领口边缘,在锁骨凹陷处流连片刻,感受着皮肤下细微的脉搏跳动。
接着,它沿着肩头圆润的弧线,一路向下,顺着脊椎中央那道微微凹陷的沟壑,隔着薄薄的棉质T恤布料,缓慢而坚定地游弋。
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片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寒栗。
这触感太过清晰,太过深入。
就在那指尖带着玩味的力道,在她腰侧最敏感怕痒的软肉上,甚至带着点研磨的意味轻轻画了个圈时——
苏予安猛地睁开了眼睛!
湖蓝色的瞳孔里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被强行拽出睡梦的惊怒和一丝被冒犯的羞恼。她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反手狠狠一抓!
“啪!”
一声脆响。她的五指如同铁钳,死死扣住了顾清浅那只正肆无忌惮在她腰腹间流连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
“你手往哪放啊?!”苏予安的声音因为刚醒带了些许怒意。
眼睛里虽然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却也瞥向顾清浅。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顾清浅此刻的神情。
被抓了个现行的恶魔脸上,没有半点慌乱或尴尬,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纯然的无辜。
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长长的黑发滑落肩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眨了眨,里面清晰地映着苏予安炸毛的样子,闪烁着一种“哎呀,被发现了”的、毫不掩饰的顽劣光芒。
“嗯?”顾清浅拖长了调子,红唇微微嘟起,仿佛苏予安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吵醒你了?我明明很轻的呀。”
“轻?!”苏予安几乎要被这厚脸皮气笑了,扣着对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你想干什么?意图不轨被我抓到了吧。”
顾清浅似乎被捏得手腕不能动弹,却依旧面不改色。
甚至还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极其自然地拂开落在苏予安眼前的一缕粉色发丝,动作亲昵得让苏予安又是一阵恶寒。
“别那么大火气嘛,小予安,”顾清浅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诱哄,“看你睡得香,都没忍心叫醒你。不过嘛……”
她黑眸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而逝,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仿佛在分享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秘密:“既然醒了,正好告诉你个事儿。”
苏予安警惕地眯起眼,手上的力道丝毫未松:“又想玩什么花样?先把你另一只爪子也给我放开!”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顾清浅那只虽然被抓住、但指尖似乎还意犹未尽地在她T恤下摆边缘蹭着的“爪子”。
顾清浅极其无辜地眨了眨眼,仿佛才注意到自己那只手的位置。
慢吞吞地、带着点恋恋不舍地将手指从苏予安的衣料上挪开,还象征性地在空气中弹了弹,好像沾了什么灰尘。
“好啦好啦,真小气。”她撇撇嘴,随即又换上那副“我要告诉你个大秘密”的神秘兮兮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小嘴凑近苏予安的耳廓。
微凉的、带着独特冷香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垂。
“你的身体……”顾清浅的声音压得极低:“之前被‘黑渊’附生的那个小女孩,在最后失控的时候,破坏得有点厉害哦。”
苏予安的身体瞬间僵住!
更衣室外那噩梦般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撞入脑海:冰冷绝望的杏眼,穿透胸膛的苍白小手,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顾清浅满意地看着苏予安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骤然收缩的瞳孔,继续用那种轻描淡写却又字字惊心的语气说道:
“虽然我帮你‘修’好了,勉强能跑能跳,但核心的损伤嘛……就像个有了裂纹的漂亮容器,里面的东西,暂时不太稳定呢。”
她顿了顿,欣赏着苏予安眼中翻涌的惊骇,嘴角终于是忍不住微微翘起:“所以呢,在它彻底‘愈合’之前,你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和管理权限,就由我暂时接管啦。”
月光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温度,凝固在顾清浅美艳却冰冷的侧脸上。
“想要拿回去?”
恶魔的尾音带着钩子,轻轻搔刮着苏予安紧绷的神经,“那就好好表现咯。下次陪我玩得开心点,让我满意了……”
她伸出那只刚刚被苏予安甩开的、获得自由的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般的意味,极其轻佻地勾了一下苏予安颈间那冰冷的金属项圈。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仿佛某种无形的锁扣被再次确认。
“……或许我就考虑把它完好无损地还给你?”顾清浅歪着头,笑容天真又残忍,像在讨论一件玩具的归属。
预想中的剧烈挣扎、愤怒质问……一样都没有发生。
苏予安只是僵在那里,湖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顾清浅,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崩塌、沉寂下去。
极致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在真相坠落的瞬间,反而彻底淹没了所有激烈的情感。
破坏?容器?权限?保管?
这些冰冷的词汇砸进她混沌的意识里,激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荒谬感。
原来如此。难怪醒来还是这副样子。难怪江荨说她“特殊”。脖子上的项圈是锁,现在连这身皮囊,都成了需要恶魔“保管”的易碎品?
巨大的讽刺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压垮了她最后一丝试图抗争的念头。
算了。
她甚至连质问的力气都彻底失去了。
扣着顾清浅手腕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草地上。
就在顾清浅带着玩味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苏予安那双盛满了情绪的眼睛,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重新阖上了。
浓密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
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带着一种放弃所有的沉重。
她甚至无意识地朝顾清浅的方向又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冰冷的宣判中,本能地寻求最后一点能倚靠的“实物”,哪怕那是恶魔的裙摆。
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真相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睡前故事,而她只是重新沉入了被打断的、更深沉的睡眠。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苏予安沉睡的侧脸镀上一层脆弱的银边。
顾清浅唇边那抹掌控一切的、带着恶趣味的得意笑容,在苏予安彻底陷入沉睡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凝固了一下。
她低头凝视着枕在自己腿上、毫无防备的粉发少女。
月光下,那张精致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沉寂。没有预想中的惊恐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
这种……过于平静的接受?
恶魔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像是精心准备的戏码没有得到预期反应的错愕,又像是对这种“放弃”姿态的一丝……不悦?
她微微蹙起眉尖。
指尖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再次触碰那张沉睡的脸,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如此“平静”,是否在伪装。
然而,那微凉的指尖最终悬停在苏予安脸颊上方几毫米处,没有落下。
顾清浅的目光从苏予安沉睡的面容上移开,投向这片由她力量构筑的、虚假而宁静的月下草坪。
远处的星辰开始无声地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
一丝极其隐晦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烦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眼底深处漾开微澜。
哼唱早已停止。
晚风也仿佛静止。
只剩下头顶虚假的月光,冰冷地照耀着恶魔怀中沉睡的祭品,以及祭品颈间那枚在暗夜里幽幽反光的金属项圈。
契约的烙印,无声地嘲笑着所有挣扎与认命。
顾清浅最终收回了悬停的手,指尖轻轻捻过一缕落在自己裙摆上的粉色发丝。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那片开始崩塌的虚假星空。
下一场游戏,该玩点什么呢?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她怀中苏予安沉睡的身体轮廓,如同水中的倒影,开始随着整个梦境的崩塌而微微波动、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