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声像细碎的玻璃珠,一粒粒滚进沉滞的睡眠里。
苏予安眼皮颤了颤,意识还在混沌的泥沼里打转,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搂住了身边一片微凉的实体。
脸颊蹭到某种光滑的织物,带着点夜露未干的凉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的洁净感,像博物馆里陈列的古老丝绸。
阳光是个狡猾的从未合拢的厚重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在眼皮上投下一道晃动的、暖融融的金线。她不满地哼唧一声,把脸更深地埋进那片带着凉意的“抱枕”,试图屏蔽这恼人的光亮。
不对。
这触感……太硬,太静,没有活物该有的起伏和温度。像抱着一尊精雕细琢的玉石人偶。
混沌的睡意如同退潮的海水,哗啦一下从脑子里褪去。苏予安猛地睁开眼,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片凝固的深红里。
黑渊正侧躺着,与她面对面,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苍白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
那双血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血湖,清晰地倒映着她自己。
粉色头发睡得乱糟糟,湖蓝色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迷茫。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姿势纹丝不动,连呼吸的微澜都几近于无,仿佛自亘古以来便维持着这个凝视的姿态。
“嚯!”
苏予安像被无形的针扎了,整个人猛地向后一弹,脊背重重撞上冰凉的墙壁,倒抽一口冷气。
“你……你干嘛?!不会就这样盯着我看了一晚上吧?”
声音在清晨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掩饰不住的惊吓。
黑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血红的瞳孔追随着她后缩的动作,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空白。
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回应信号。只有那片深红,专注得令人头皮发麻。
“……”苏予安和她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十几秒,挫败感如同冷水浇头。跟一个只会执行指令的非人物种较什么劲?
她泄气地摆摆手,“算了算了,问你也白问。当我没说。”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上微凉的地板,几步冲到窗边,“唰啦”一声将厚重的遮光窗帘彻底拉开。
霎时间,金红色的朝阳洪流般涌入房间,慷慨地泼洒在地板、床铺和她们身上,将空气中的微尘都映照得粒粒分明。
窗外是沐浴在晨光里的都市森林,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街道上的车流已开始织成流动的河。
苏予安下意识地伸展手臂,迎着阳光,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肺叶舒展,带着草木清气的氧气直抵四肢百骸。一种奇异的轻盈感包裹着她。
不对劲。
往常醒来,脑袋像灌了铅,喉咙干得冒烟,或者小腹憋胀得发慌,总有一处不得劲。
可今天……神清气爽,思维清晰得像被水洗过的玻璃般透彻,身体里积累的疲惫和酸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抹去。
昨晚在客房里崩溃大哭、被绝望和委屈淹没的记忆还在,但那沉重的负面情绪却像退潮的海水,只留下湿润的沙滩,余韵仍在,却不再有灭顶的窒息感。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摊开的、属于少女的纤细手掌。粉色的指甲盖在阳光下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果然,没变回来。
一股微妙的烦躁刚冒出个头,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算了,她对着阳光眯起眼,嘴角翘起一个自嘲的笑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顾清浅你给我等着,之后要是还变不回去,晚上梦里看我怎么“报答”你!
各种羞耻play的腹稿瞬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仿佛这样就能扳回一城。
“叩叩叩。”
三声清晰、平稳得如同用尺子量过的敲门声,像冰珠砸在木门上,瞬间打破了房间里阳光流淌的静谧。
“苏予安,起床了没。”江荨清冷无波的声音穿透门板,“该出发去总部了。”
“啊?哦!起了起了!马上就好!”苏予安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高声应道,手忙脚乱地冲向客房自带的浴室。
镜子里映出一张宿命般的脸。
粉发凌乱,蓝眼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水汽,颈间那个冰冷的金属项圈在晨光下幽幽反光。
她快速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刷牙的动作带着点泄愤的力道,泡沫糊了一嘴。
客厅里,江荨已经坐在了那张线条冷硬的黑色餐桌旁。她换了一身笔挺的深灰色制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面前摊开着一台平板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指尖正无声而快速地滑动着,处理着苏予安不知道的信息。
她对面,黑渊已经像一尊提前摆好的黑色雕塑,端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江荨给她套了一件宽大的深灰色连帽卫衣,遮住了那身标志性的哥特黑裙,长长的黑发从帽檐下漏出来几缕,垂在苍白的脸颊边。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固执地穿过帽檐的阴影,牢牢锁定在刚走出房门的苏予安身上,血红的瞳孔在明亮的光线下,如同浸在冰水里的红宝石,剔透又死寂。
苏予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拉开江荨旁边的椅子坐下,努力忽略那两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今天的日程我来讲一下。”江荨头也没抬,清冷的声音如同播报系统提示音。
“先去安雅那里完成你的核心成员信息深度录入和生物样本采集。然后,”
她指尖在平板上轻轻一点,屏幕熄灭,“由我负责你的基础术式理论和实战方面的培训。下午三点,心理评估室,进行心理测试及精神方面的评估。”
苏予安刚拿起一片面包的手顿在半空,牛奶杯差点脱手。“等等……江组长。”
她湖蓝色的眼睛瞪圆了,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您……您亲自教我?基础……那些?”
这规格是不是太高了点?她一个刚被“收编”的、还自带“核弹”属性的麻烦精,何德何能劳动行动组组长亲自当启蒙老师?
江荨终于抬起了眼。那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落在苏予安脸上,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的审视压力。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线条优美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清晰地掠过一丝“你有意见?”的冰冷意味。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苏予安立刻堆起一个无比狗腿的笑容,身体下意识地前倾,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不不不!领导您误会了!绝对没有不愿意的意思!我这是受宠若惊!天大的惊喜!真的!能被江组长您这样经验丰富、实力超群、英明神武的领导亲自教导,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福分啊!我高兴!高兴得早饭都能多吃两片面包!真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为了增加可信度,狠狠咬了一大口手里的面包,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还用力地点着头,粉色的发梢随着动作乱晃,活像只努力表忠心的粉色仓鼠。
江荨看着她这副夸张的表演,满意的颔首。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极其优雅地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时,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像素点,快得如同幻觉。
“安雅那边……”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予安颈间的项圈,语气平淡地抛出一句,“也有时间可以来教你。”
苏予安咀嚼的动作瞬间僵住,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安雅组长那洞察一切又带着恶趣味调侃的琥珀金眸子仿佛就在眼前晃悠!
“不用不用!绝对不用麻烦安雅姐!”苏予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江组长您教我就特别好!特别合适!我悟性高,学得快,保证不给您添麻烦!”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江荨没再理会她浮夸的表态,视线重新落回平板上,指尖划过屏幕,调出新的信息流。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她清冷的侧影和旁边安静得如同背景板的黑渊笼罩其中。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苏予安单方面狗腿的氛围中结束。
江荨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长风衣:“走吧。”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汇入早高峰的车流。苏予安和黑渊并排坐在后座。
黑渊依旧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上车、坐好、系安全带,然后目光就牢牢焊死在苏予安侧脸上,对外面喧嚣的世界毫无兴趣。
苏予安起初还试图找点话题缓解这诡异的沉默和如芒在背的视线。
但瞥见驾驶座上江荨那冷硬如雕塑的后脑勺,以及后视镜里映出的、毫无波澜的眼神,她明智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