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滑闭，隔绝了档案室里那股混合着淡雅香水与消毒药水的特殊气味。
苏予安几乎是刚踏出门外，脚下便猛地一软，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哎！”朵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怎么了这是？安组长对你做什么了？脸色这么白？”
苏予安半个身子倚在朵儿得到肩膀上，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
她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合金门，仿佛还能感受到里面那双琥珀金眸子带来的、穿透灵魂的审视感。
“好、好恐怖……”她声音带着点虚脱的沙哑，“问得也太细了……感觉要把我祖宗十八代穿什么颜色的裤衩都扒出来！”
朵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哪有那么夸张啦！安雅组长就是……嗯，比较严谨负责嘛！深度录入是这样的，要建档嘛！”
苏予安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补充：“严谨？她抽了我整整五百毫升血啊！五——百——毫——升！”
她伸出手指，夸张地在朵儿眼前比划着，“朵儿前辈，你摸着良心告诉我，这量……它真的正常吗？正常人献个血也就两百到四百吧？她这是把我当血牛养呢？”
朵儿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她用更大的笑容掩盖过去：“哈、哈哈！正常！当然正常啦！我们恶魔研究部的生物样本采集……嗯，有时候是会比常规体检多抽那么一点点！毕竟要做的分析多嘛！安啦安啦，死不了人的！”
苏予安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捕捉到了朵儿眼中那稍纵即逝的错愕，心里立刻咯噔一下。
五百毫升绝对超标了！朵儿肯定在瞒着什么！一股不安像细小的藤蔓开始在心口缠绕。
但眼下显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她强行压下心头的疑虑，决定先转移话题。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到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心里不由得一紧：“对了，黑渊呢？你刚不是说她一直在外面等我吗？”
“啊？在啊，就在那边凳子上……”朵儿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指向墙边那张金属座椅。
话说到一半却卡壳了，脸上的轻松表情瞬间变成了惊愕，“咦？人呢？”
凳子空空如也！
苏予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个行走的核弹丢了？！就在她脑子嗡的一声，各种恐怖念头争先恐后冒出来的时候——
她的左边袖子，被一股极其轻微却不容忽视的力量，轻轻向下扯了扯。
力道精准而恒定，带着一种非人的稳定感。
苏予安猛地转头。
黑渊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身侧，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下巴线条。
那双血红的眼睛在帽檐的黑暗里幽幽亮着，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某种在暗处观察猎物的冷血生物。刚才那一下拉扯，仿佛只是确认她的存在。
“吓死我了……”苏予安长长吁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一半，忍不住抱怨，“你怎么跟个幽灵似的，走路没声的！”
她看向朵儿：“朵儿前辈，她这是……怎么了？”
朵儿也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凑近苏予安，压低声音解释道：“可能是……饿了吧？”
“饿了？”苏予安一愣，看向黑渊。那双血红的眼睛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固执地盯着她。
“她……‘黑渊’……也需要吃东西？”苏予安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问，“恶魔不是靠吸食情绪什么的活着吗？”
朵儿耸耸肩，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理论上是那样没错啦。但你也知道，‘黑渊’现在是寄生体的状态嘛。
她寄居在人类的躯壳里，这具身体本身还是要维持基本生理需求的！就像……嗯，就像一台高性能的机器，烧情绪是燃料，但机体本身的‘润滑’和‘保养’也得跟上嘛！总得给点物质基础，不能光喝西北风啊！”
这个比喻……好像有点道理，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苏予安看着黑渊那张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想象着“润滑”和“保养”的画面，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好吧……”苏予安认命地叹了口气，“那……带她……呃，带我们去食堂？”
“走起！”朵儿立刻恢复了元气，小手一挥，“带你们去尝尝我们总部的员工餐！保证量大管饱！”
***
吃过午餐，朵儿带着她们再次出发。这次的目的地是江荨的办公室。穿过几条更显安静、走廊两侧都是厚重金属门的通道，朵儿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但看起来格外厚重的合金门前停下。
“就是这里啦。”朵儿小声说，然后抬手敲了敲门，动作很轻，带着恭敬。
里面没有回应。
朵儿等了几秒，又敲了敲，稍微加重了点力道。
依旧一片寂静。
苏予安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要开始江组长的“特训”了……会是什么样？魔鬼训练？各种严厉的理论轰炸？还是实战演练？
一想到江荨那张没什么表情但压迫感十足的脸，以及她雷厉风行的作风，苏予安刚刚放松一点的心情又开始忐忑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给自己打气：早死晚死都得死，早到总比迟到强！领导都喜欢守时的！
朵儿等了一会儿，见里面还没动静，便小心翼翼地拧动了门把手。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江组？我带苏予安过来了。”朵儿探进半个脑袋，小声说道。
办公室内的景象透过门缝映入眼帘。空间不算特别大，但异常整洁，甚至有些空荡。
一张宽大的哑光黑办公桌靠墙摆放，上面除了三块并排的曲面显示屏外，只有几份摆放整齐的文件夹和一个银灰色的保温杯。墙壁是浅灰色的吸音材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唯一稍显“生活化”的，是角落里一盆叶片肥厚、绿得发亮的巨大绿植，在冷色调的环境中显得生机勃勃。
江荨就坐在办公桌后。她背对着门口，面朝着那三块亮着的巨大显示屏。
从苏予安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挺直而略显单薄的背影，以及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
屏幕的幽幽蓝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她似乎非常专注，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握着鼠标，指尖在无声而快速地滑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如同瀑布般向下滚动，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朵儿见江荨如此专注，更不敢大声打扰了，对苏予安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轻轻把门推开到足够两人进入的大小，示意苏予安进去等。
苏予安放轻脚步，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进办公室，黑渊像她的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
朵儿则留在门口，用口型对苏予安说“我先去忙”，便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极细微的送风声，以及江荨偶尔点击鼠标发出的清脆“哒哒”声。
苏予安不敢随意走动，更不敢出声，只能屏息凝神，在靠近门口的一张同样线条冷硬的黑色单人沙发上轻轻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黑渊在她旁边站定，如同一个忠诚的黑色卫兵，血红的眼瞳在帽檐阴影下警惕地扫视着这个新环境，最终依旧落定在苏予安身上。
苏予安的目光忍不住飘向办公桌后那个专注的背影。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百叶窗缝隙，斜斜地洒进来几道光柱，光柱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
其中一道光柱恰好落在江荨握鼠标的手上，那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以稳定的频率点击、滑动，操控着屏幕上。
专注工作的女性总是有种特别的魅力，苏予安想。
尤其像江组长这样，能力强，气质冷，做什么都一丝不苟，仿佛能掌控一切……就在她脑子里漫无边际地飘过一些诸如“冰山美人”、“职场精英”之类的词汇时——
江荨似乎终于处理完了某个关键节点，握着鼠标的右手停了下来。她极其自然地抬起左手，伸向办公桌一侧。
那里放着一副黑色的、头戴式降噪耳机。
苏予安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她的动作。只见江荨拿起耳机，动作流畅地戴在了头上，耳罩严丝合缝地覆盖住她的双耳。
然后，她的左手移向了键盘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旋钮式音量控制器。
就在她指尖轻轻旋动旋钮的瞬间——
滋啦……一阵极其轻微的电流杂音后，一个清晰无比、带着点刻意甜腻的少女声音，如同贴着苏予安的耳廓响起：
“姐姐大人~お帰りなさい（欢迎回来）~”
声音是用日语说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撒娇般的上翘语调。
嗡！
江荨旋动旋钮的指尖也骤然停住，悬在半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直到江荨面不改色的把播放设备调至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