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浅带着点慵懒笑意:“嘛,也没事”。
恶魔的手臂从她腰间抽离,那份温软的禁锢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后臀被不轻不重拍了两下发出的轻微脆响。
“只不过身体在我这多呆几天的事。”顾清浅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讨论寄存一件无关紧要的行李。
苏予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顾清浅腿上弹开,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几步冲到书房角落里那张垂挂着藤蔓般装饰链的白色吊椅旁,带着点泄愤的力道重重坐了下去。藤编的椅面受力下沉,发出吱呀的轻响,悬在半空的吊椅带着她小幅度地晃荡起来。
“哼。”她撇了撇嘴,鼻腔里溢出一声短促的冷哼,湖蓝色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扫过书桌后那个重新端起茶杯、姿态悠闲得像在自家后花园的恶魔JK。
顾清浅对她的反应浑不在意,纤细的指尖拂过白瓷杯壁细腻的纹理,目光投向对面那个依旧坐得规规矩矩、小口啃着黄油曲奇的杜玉。
“这次叫你来,”她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就是要你别那么悲观。”
她朝着杜玉的方向微微颔首,“喏,她不还活得挺好的。至于现在现实里那个……”
顾清浅顿了顿,视线转回苏予安脸上,深潭般的黑眸里映着吊椅上那个粉色身影,“不用担心,身体还给你之后我会处理掉的。”
“处理?”苏予安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抓住还在晃悠的吊椅边缘稳住身体,“怎么处理?”
顾清浅放下茶杯,小巧的杯碟与杯托发出“叮”一声轻响。她微微歪头:“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光洁的深色胡桃木桌面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那姿态既优雅又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回去之后,跟那个整天板着脸的江组长说下目前的情况就行。顺便告诉她情况。”顾清浅的尾音带着点玩味的上扬,“你也不用担心回不去燕京大学上你的机械系了。”
能回去上学?苏予安湖蓝色的瞳孔里瞬间掠过一丝光亮,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涟漪。但
这点微光很快被更深的疑虑覆盖。她狐疑地盯着顾清浅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心里的小算盘噼啪作响:这家伙会有这么好心?主动解决“黑渊”的麻烦,还大发慈悲放她回去上课?该不会又在挖什么新坑吧?天上掉馅饼的事,砸到恶魔头上都嫌烫手!
顾清浅仿佛能透视她翻腾的思绪,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清晰地映出苏予安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怀疑。
她轻笑出声,肩膀微微耸动,带动着身上那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套裙也起了细微的褶皱。
“可持续发展嘛,”她拖长了调子,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谁要你之前那副样子……”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苏予安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感觉要变成灰了一样,死气沉沉,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抬手,指尖隔空点了点苏予安,“我于心不忍啊~”
“于心不忍?”苏予安像是听到了年度冷笑话榜首,在晃悠的吊椅上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回敬,“于心不忍今天你这样玩我?又是猫耳朵又是……又是那破甜甜圈!”
她想起刚才那场让她差点魂飞魄散的“小玩具”,后槽牙就有点发痒,“我看你是玩得挺尽兴,于心不忍个鬼!”
顾清浅被她的直白呛得微微一噎,随即像是被戳中了笑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小予安,你这就叫不识好人心。”她摇摇头,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惋惜,“我明明是在帮你释放压力,体验梦境的‘无限可能’。”
苏予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跟她继续车轱辘话。她索性把目光从那个气人的恶魔身上移开,转向书桌对面。
杜玉还捧着一块啃了一半的黄油曲奇,琥珀色的杏眼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茫然和好奇,像只误入风暴中心的懵懂小鹿。
咕噜——
一声不合时宜的腹鸣突兀地在书房里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声音来源清晰无比——正是苏予安的肚子。折腾了这么久,又是惊吓又是“战斗”,精神高度紧张后松懈下来,饥饿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上,让她瞬间有点眼冒金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古人诚不欺我。
这声响动成功吸引了杜玉的注意。她看了看苏予安有些发窘的脸,又看看自己面前点心架上那几块孤零零的曲奇和苹果片,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伸出手,把装着曲奇的碟子往苏予安的方向推了推。
“那个……你饿了吗?这个……给你吃?”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眼神里是纯粹的善意。
苏予安看着那朴实的曲奇,再看看顾清浅手边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覆盆子挞和闪电泡芙,心里默默给杜玉贴上了“朴实善良小可怜”的标签。她也不客气,从吊椅上起身,几步走到杜玉旁边那张小椅子坐下。
“谢了。”她拿起一块曲奇塞进嘴里,黄油和面粉的朴素香气在口腔弥漫,意外地抚慰了空空如也的胃。
她一边嚼着曲奇,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是说,在这里,在梦里?”
杜玉眨了眨清澈的杏眼,似乎在认真感受:“感觉……很好啊。很安静,很暖和。顾前辈这里……让人很安心。”她说着,还偷偷瞄了一眼书桌后姿态慵懒的顾清浅,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感激。
“安心?”苏予安差点被曲奇噎住,赶紧灌了一口旁边杯子里不知何时出现的温水。
她看着杜玉那副全然信任、甚至带着点崇拜的纯真表情,再看看顾清浅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洗脑……效果也太好了吧?顾清浅到底给她构筑了一个什么样的“美梦”?
“那……你记得以前的事吗?”苏予安试探着问,声音放得更轻,“比如……学校?朋友?或者……一些不太好的……经历?”
杜玉微微蹙起细长的眉毛,努力回忆着,脸上浮现出些许迷茫:“以前……好像有点模糊了。记得……学校很大,有很多树?朋友……好像有几个?但记不清脸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困惑,“不太好的经历?好像……没有吧?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冷,有点黑……像掉进很深的水里……”
她无意识地揪紧了针织开衫的衣角,似乎被那模糊的“不好”感觉困扰住了。
苏予安看着她脸上那份真实的困扰,心底那点因为顾清浅而产生的愤怒,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酸涩的无力感冲淡了。
眼前的杜玉,与其说是那个被恶魔寄生、最终在绝望中凋零的女孩,不如说是一个被精心剥离了痛苦记忆、封装在温暖琥珀里的幻影。
干净,纯粹,却也……失去了某些真实的分量。
“哦,那可能……是做了噩梦吧。”苏予安干巴巴地应了一句,移开视线,又拿起一块曲奇,用力咬了下去。
她无法评判顾清浅这种“处理”方式的好坏,但至少,眼前这个“杜玉”看起来是快乐的,这就够了。
至于那份被剥离的痛苦去了哪里……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书桌后那个仿佛掌控一切的黑发恶魔,顾清浅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们交谈,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银叉。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甜点和一丝若有似无冷香混合的奇异味道。
壁灯的光线在杜玉柔顺的黑发上流淌,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苏予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杜玉聊着天,话题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所有可能的雷区,像两个在陌生聚会上努力寻找共同话题的、不太熟的邻居。
杜玉说起一些关于“顾前辈”的零碎片段——教她学习(梦里学什么习?苏予安腹诽),带她看一些“特别漂亮的花”(八成又是顾清浅的梦境造物),语气里满是单纯的快乐。
苏予安听着,时不时应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顾清浅。
恶魔似乎对她们这种温吞无害的闲聊失去了兴趣,正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戳着骨碟里最后一块覆盆子挞的酥皮,指尖缠绕着一缕垂落肩头的黑发把玩,神情慵懒得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
时间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和顾清浅无声的把玩中悄然流逝。
就在苏予安感觉肚子里的曲奇垫了底,没那么火烧火燎时,顾清浅终于放下了那根被她玩弄得快要散架的银叉。
她极其优雅地伸了个懒腰,深灰色的西装套裙勾勒出纤细却隐含力量的腰肢线条。
然后,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过苏予安和杜玉,带着一种“到此为止”的宣告意味。
“嗯……”顾清浅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如同品尝完最后一口佳肴,“今天的茶会,就到这里吧。”
她的目光落在苏予安脸上“不知道大家吃饱了吗?”
她顿了顿,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苏予安面前空了的曲奇碟子,又落到自己手边同样空了的点心架,“反正,我是吃饱了。”
苏予安:“……”
她看着顾清浅那副“我很满意”的神情,再想想自己刚才被她当猴耍的经历,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冒头的趋势。
然而不等她开口,顾清浅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局促地站起身的杜玉。
“小玉儿,”顾清浅的声音放得柔和了些许,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今天就这样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下次再带你玩。”
“好的,顾前辈!”杜玉立刻乖巧地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依赖的笑容。
她朝着顾清浅的方向微微鞠了个躬,又对苏予安腼腆地笑了笑,小小的身影在暖黄的壁灯光线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画面,开始微微波动、淡化,几秒钟后,便彻底消失在书房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偌大的书房,瞬间只剩下苏予安和顾清浅两人。
空气里那股甜腻的香气似乎也随着杜玉的消失而淡去了几分,只剩下旧书纸张的微涩气味和顾清浅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
苏予安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迎接这场荒诞茶会的最终审判——被踢出梦境。
她甚至做好了下一秒就眼前一黑、在床上醒来的心理准备。
然而,顾清浅却并没有立刻送客的意思。她绕过宽大的书桌,高跟鞋踩在厚实的深蓝色地毯上,无声无息地走到苏予安面前。
距离很近,近到苏予安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黑眸深处自己小小的倒影,以及那眼底流转的、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似于“满意”的情绪?
“对了,”顾清浅微微歪头,黑发滑落,发梢几乎要拂过苏予安的肩膀。
她红唇轻启,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着戏谑和某种苏予安无法理解的郑重,“送你件礼物吧。”
礼物?苏予安瞬间警惕地眯起了眼睛,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这恶魔的“礼物”,十有八九是坑!
顾清浅似乎很满意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加深:“那身‘演出服’穿太久也不太好……”
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在苏予安身上那套哥特猫耳女仆装上停留了一瞬,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之前那套也烂的差不多了,不是吗?”
苏予安一愣。这……听起来居然像是句人话?是在替她考虑现实里的麻烦?
还没等她细品这句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心,顾清浅的声音又轻飘飘地传来,带着点慵懒的尾音:
“所以呢……”
话音未落,苏予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的吸力猛地攫住了她的意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抓住了她的灵魂,将她从那具由梦境构成的躯壳里狠狠拽出!
“顾清浅你——!”
苏予安只来得及在意识消散前发出一声模糊的质问,眼前顾清浅那张带着恶趣味笑容的脸庞连同整个书房,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
“唔……!”
冰冷坚硬的感觉从身下传来,取代了梦境吊椅的微晃和书房地毯的柔软。
苏予安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视线里是熟悉的天花板,简洁的吸顶灯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是江荨家客房的顶灯。
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浮出粘稠黑暗的海面。噩梦?茶会?杜玉?顾清浅那恶劣的笑脸……纷乱的画面碎片在脑海里冲撞。
终于回来了……
她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劫后余生般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任由沉重的疲惫感重新包裹上来。然而,就在她下意识地想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再赖会儿床时——
一种极其陌生的触感清晰地传递到皮肤上。
粗糙。
不是棉质睡衣那种柔软亲肤的顺滑,而是一种带着细微摩擦感的、有些发硬的粗糙。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凸起颗粒,正隔着薄薄的布料,蹭着她的手臂、腰侧、大腿……
苏予安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冻结。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后颈,让她头皮发麻。她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低下头,视线艰难地投向自己的胸口。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吝啬地洒下一道微弱的银辉。
在那片朦胧的光线下,映入她湖蓝色瞳孔的,不再是入睡前那套宽松柔软的浅色棉质睡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如夜的黑色。繁复的白色蕾丝花边,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领口、袖口蜿蜒而下,勾勒出紧束的胸衣式轮廓。
肩头缀着两条纤细的黑色吊带,连接着……那该死的、带着毛茸茸触感的粉色猫耳朵发箍,正稳稳地、不容错辨地戴在她的头顶!
顾清浅口中那所谓的“礼物”。
就是这套衣服吗……
苏予安的大脑一片空白,足足宕机了五秒。
笃笃笃。
三声清晰、平稳、如同用尺子量过的敲门声,像冰珠砸在门板上。
门外,江荨清冷无波的声音传来:
“苏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