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安?”
门外的声音像冰锥刺穿木料,精准扎进苏予安鼓膜。
她瞬间僵死在被褥里,全身血液倒灌入心脏,撞得肋骨生疼。
月光吝啬地穿过窗帘缝隙,冰冷地舔舐着她身上繁复的蕾丝与紧束的胸衣轮廓。
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粉色猫耳,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在黑暗里微微颤动。
完了。
她脑子里只剩一片刺眼的白噪。
被江荨撞见自己这副鬼样子——哥特风女仆装,头顶猫耳,活脱脱是从顾清浅那个恶趣味的梦里爬出来的羞耻展品.
这简直比直面恶魔更惊悚百倍。脖颈间的金属项圈勒得她几乎窒息,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后颈。
“起了。”她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门外静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门锁转动的轻响。
咔哒。
苏予安猛地弹坐起来,像受惊的兔子试图把自己蜷缩进床头与墙壁的夹角。
深色被褥滑落,露出更多缀着白色蕾丝的黑色裙摆,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非现实的微光。
她死死揪住被沿,指节用力到发白,湖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惊恐地盯着那扇缓缓向内滑开的门。
光线首先涌入,勾勒出门口高挑冷硬的身影。
江荨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灰色制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一丝不苟。
她迈步进来,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房间——掠过凌乱的床铺,掠过僵在床角的粉色身影,掠过那身过于扎眼的装束,最终,定格在苏予安头顶那对微微抖动的猫耳朵上。
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凝滞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江荨的脚步顿住了。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变化。
但苏予安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异样,江荨沉静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
她的视线在那对猫耳和哥特裙装的蕾丝花边上来回扫视了两遍。
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三秒。或者五秒。死寂的沉默被拉长得像一个世纪。
“……”江荨的嘴唇终于动了动,清冷的声线平稳依旧,却微妙地比平时低沉了半分,如同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暗河,“注意身体。”
四个字,砸得苏予安耳根轰然烧透。她下意识地想把被子拉高盖住头顶,却只徒劳地揪紧了布料,指尖冰凉。
注意身体?这算哪门子反应?!是没看见这身要命的装扮,还是看见了觉得……无所谓?
江荨的目光已从她身上移开,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凝视只是例行公事。
她转身走向门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没有波澜的指令腔调:“收拾一下,二十分钟后出发去总部。”门在她身后轻轻带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将苏予安重新抛回羞愤欲死的黑暗里。
“顾清浅……你等着!”苏予安从牙缝里挤出诅咒,泄愤般狠狠捶了一下床垫。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踉跄着冲向客房的独立浴室,反手锁上门。冰冷的瓷砖地面激得她赤脚一缩。她猛地扑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影让她瞬间窒息。凌乱的粉色长发,因惊惶羞愤而泛着水汽的湖蓝色眼睛,颈间冰冷反光的金属项圈……以及那身该死的、繁复到令人发指的黑色哥特女仆短裙!
蕾丝花边沿着领口、袖口和短得离谱的裙摆蔓延,紧束的胸衣式设计勾勒出少女纤细却玲珑的曲线。最扎眼的,还是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粉色猫耳朵发箍,正随着她粗重的呼吸微微颤动。
她猛地抬手去拽头上的发箍。
发箍纹丝不动,仿佛焊死在了发间。她又反手去够背后的拉链,指尖在光滑的布料和繁复的蕾丝间徒劳地摸索。
找到了!冰凉的金属拉链头!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用力向下一拽——
呲啦。
拉链顺畅地滑下一小段,露出了脖颈后方一小片细腻的皮肤。
苏予安刚松半口气,下一秒,一股无形的、巨大的阻力猛地从拉链上传来!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拉链的轨道,任凭她如何咬牙发力,甚至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往后背抻拽,拉链如同焊死般,倔强地卡在原位,纹丝不动。
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沾湿了粉色的鬓发。
她换了无数种姿势,扭动身体,甚至试图用蛮力撕扯,但那身诡异的裙装如同第二层皮肤,坚韧得不可思议。
每一次徒劳的拉扯,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力,将顾清浅那恶劣得逞的笑容更深地刻进她脑海里。
浴室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布料被反复撕扯的窸窣声。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力气终于耗尽。苏予安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凉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裙摆传来,却无法熄灭脸上滚烫的热度。
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粉色的发梢垂落,遮住了那对耻辱的猫耳。
算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将胸腔里翻腾的羞愤和那恶魔得意的笑声一同挤压出去。
几分钟后,浴室门被拉开。苏予安走了出来,脚步有些虚浮。
她已经放弃了和这身衣服的斗争,只是将宽大的深灰色连帽卫衣胡乱套在了女仆装外面。
拉链拉到顶,帽子也严严实实地扣在头上,遮住了那头粉发和那对该死的猫耳,只露出小半张残留着红晕的脸颊和一双写满生无可恋的蓝眼睛。
客厅里,江荨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餐桌旁,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无声滑动。黑渊像一尊提前设定好的黑色雕塑,安静地坐在她对面。
听到动静,江荨抬起眼。她的目光在苏予安那身不伦不类的“卫衣罩女仆装”的装扮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扣得严严实实的帽檐下露出的、依旧泛红的耳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江组长,”苏予安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走到餐桌旁.
“昨晚梦里……顾清浅出现了。”
她刻意省略了所有不堪回首的细节,只抓住最核心的信息,“她说,黑渊宿主原来的那个女孩名字叫做杜玉……意识还在她那里。状态……还行。”
她顿了顿,想起杜玉那副全然信任顾清浅的纯真模样,心头掠过一丝复杂,“她还说,现实里这个‘黑渊’的躯壳,等她……呃,把身体还给我之后,她会处理掉。”
一口气说完,苏予安紧紧盯着江荨,湖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仿佛在寻求一个肯定的锚点——顾清浅这次,或许、可能、大概……没有撒谎?
江荨放下平板。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显得格外冷硬。
她沉静的眸子如同深潭,清晰地映出苏予安强装的镇定和眼底深处那一丝残留的惊惶。
“恶魔的话,”江荨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一句都不可信。”
“尤其是‘梦魇’。玩弄人心,编织谎言,是她们存在的本能和乐趣。所谓‘保证’,不过是诱你放下戒备,踏入更深的陷阱的饵食。”
苏予安脸上那点强撑的镇定瞬间碎裂,耳根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江荨的话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她试图自我安慰的脆弱气泡。
是啊,她怎么就……又差点信了那恶魔的鬼话?梦里被顾清浅循循善诱、半哄半骗着妥协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撞入脑海……
自己当时怎么就昏了头?一股强烈的懊恼混合着被看穿的羞窘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火烧火燎。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卫衣下摆,试图掩饰脸上的热意和眼底翻涌的情绪。
指甲隔着两层布料,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江荨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那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保持警惕,苏予安。”她的声音依旧冷冽,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否定,“妥协和轻信,只会让你成为她掌中随意揉捏的玩物,失去最后谈判的筹码。”
她顿了顿,指尖在平板上轻轻一点,“不过,她倒是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信息点。”
她的目光转向对面如同背景板般安静的黑渊,那双血红的瞳孔依旧固执地穿过帽檐的阴影,牢牢锁在苏予安身上。
“黑渊……或者说,寄生前的那位宿主,”江荨的视线重新落回苏予安脸上,带着审问般的锐利,“她原名叫杜玉?你确定?”
“杜玉”两个字从江荨口中清晰吐出,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苏予安记忆的闸门。梦里那个穿着米白色针织开衫、眼神清澈带着怯生生依赖的少女形象瞬间鲜活起来。
那个被剥离了痛苦、封装在温暖琥珀里的幻影……
“是她自己说的!”苏予安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仿佛急于证明什么,“梦里!那个女孩……杜玉,她亲口告诉我的!”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猛地刹住,有些慌乱地避开了江荨探究的目光。
她为什么要替顾清浅“证明”?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地肯定杜玉的存在?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股莫名涌上的维护欲从何而来。
是因为杜玉那份不设防的纯真?还是因为……她在那份纯真里,看到了某种被恶魔“保管”起来的、属于那个消失女孩的、脆弱的美好?
苏予安抿紧了唇,手指在卫衣袖子里蜷缩得更紧。指甲掐着掌心的痛感清晰传来,让她混乱的思绪勉强集中。
江荨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审视。
几秒后,她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指尖在平板上快速划过。
“知道了。杜玉。”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档案系统中输入了一个新的关键词。“准备出发。去总部查。”
她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长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