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的手机嗡鸣着,屏幕在昏暗的晨光中亮起刺眼的白光,搅碎了苏予安沉滞的睡眠。
她皱着眉,摸索着抓过手机,眼皮沉重得几乎黏在一起。
解锁,屏幕上赫然是一条来自燕京大学教务系统的通知:
“苏予安同学:经核查,你的情况符合复学条件。请于明日携带学生证及相关材料至机械工程学院教务办公室办理手续,逾期请向辅导员上报原因。”
“复学……”苏予安喃喃念出这两个字,混沌的脑子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了大半。
明天?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后背撞上冰凉的床头板也浑然不觉。
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床头柜——那里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衣物,在熹微晨光下泛着异样的光泽。
深黑色的、缀满繁复白色蕾丝的哥特风女仆短裙,还有那个毛茸茸、顶端带着一点俏皮粉的猫耳发箍。
几天前,它们如同被恶魔的规则焊死在他身上,任凭她撕扯、咒骂都纹丝不动。
然而就在昨天,那股无形的束缚力突然消失了,如同退潮般干净利落,只剩下这套充满顾清浅恶趣味的“礼物”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个无声的嘲讽。
苏予安长长地、带着劫后余生意味地吐出一口气。
身体的掌控权似乎终于回到了自己手里,这是个好兆头。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上微凉的地板,准备把这该死的“纪念品”塞进衣柜最深处,最好永不见天日。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存在感自身后骤然袭来。房间里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几度。
苏予安动作一僵,缓缓转过身。
黑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半步的距离,依旧穿着那件宽大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帽檐压得很低,阴影几乎吞噬了她大半张脸。
但这一次,阴影深处那双死死锁定苏予安的血红瞳孔,却不再是往日那种无机质的、空洞的专注。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苏予安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情绪——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那恐惧如此真实而剧烈,甚至让黑渊纤细的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宽大的卫衣下摆如同风中枯叶般簌簌摆动。
苏予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钉在原地,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愕:“你……”
话音未落,黑渊动了!
她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冰冷的金属项圈边缘瞬间硌上苏予安裸露的锁骨,坚硬而突兀。
苏予安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或后退,下巴就被一只冰冷得如同玉石雕琢的手用力钳住抬起!
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完全不同于黑渊以往那种设定程序般的精准。
视野被帽檐下阴影中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占据。
苏予安能清晰地看到那双血眸深处翻腾的恐惧风暴,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决断?
下一瞬,冰凉的、毫无弹性的柔软触感,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唇上!
“唔——!”
苏予安脑中嗡的一声,瞬间空白。那不是吻,更像是一种生硬冰冷的撞击,带着绝望的力道。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冰封万载深渊的寒意,蛮横地冲入他的口腔,直灌咽喉!
刺骨的冷意瞬间麻痹了他的感官,四肢百骸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到任何所谓的“触感”,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窒息般的恐惧传递。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黑渊紧贴着她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骤然变得模糊、透明!
构成她躯体的轮廓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剧烈波动、闪烁。
深灰色的卫衣、帽檐下的阴影、苍白的面容、血红的瞳孔……所有属于“黑渊”的实体特征,都在短短一两秒内急速褪色、消散!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烛火熄灭的轻响。
钳制着苏予安下巴的冰冷触感和唇上那令人战栗的寒意骤然消失。
苏予安失去支撑,踉跄着向前扑了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撑住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体。
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被重锤砸过,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渣刮过喉咙的刺痛感。
她猛地抬手,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嘴唇,指尖冰凉,仿佛想擦掉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残留的、非人的触感。
房间里空空荡荡。
只有她身上那件宽大的棉质T恤,和他急促的呼吸声证明刚才那惊悚一幕并非幻觉。
黑渊彻底消失了,连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顾清浅……”苏予安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冰凉的瓷砖透过薄薄的睡裤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瞬间掠过的猜测冰冷,“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那绝非黑渊自主的行为。那双血瞳里纯粹的恐惧,那不顾一切的“吻”……更像是某种……被强行驱赶、被更高意志捕获前的绝望告别?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金属项圈边缘硌过的微痛感。
身体深处,那一直如影随形的、与黑渊之间无形的沉重牵引感,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飘飘的空虚感取而代之,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完整感?
她撑着墙壁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浴室。冰冷的水流冲刷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影——依旧是那副粉发蓝眼的少女模样,颈间的金属项圈冰冷依旧。
疲惫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淹没了刚才的惊悸。算了,她对着镜子里那张宿命般的脸扯了扯嘴角,明天复学?顶着这张脸去燕京大学机械系报到?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或许可以要江组长要个证明……
“先补一觉……天塌下来也明天再说……”她嘟囔着,把自己重重摔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
意识在极度的精神疲惫和身体的放松中,迅速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阳光是个狡猾的小偷,从未完全合拢的厚重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在苏予安眼皮上投下一道晃动的、暖融融的金线。
他皱着眉,不满地哼唧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被子,想把头埋得更深。
指尖传来的触感……似乎有些不同?
不再是少女肌肤那种细腻的柔滑,而是一种带着点粗糙质感的、属于男性的皮肤纹理。手臂的线条似乎也……更硬朗了些?
苏予安猛地睁开眼。
视线聚焦在头顶熟悉的天花板和吸顶灯轮廓上。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谨慎,抬起自己的手,举到眼前。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带着长期摆弄机械工具留下的薄茧——这是一双属于男性的、他无比熟悉的手!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顾不上掀开的被子,他连滚带爬地扑向客房里那面全身镜!
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粉发蓝眼的少女。
凌乱的黑发下,是一张属于青年苏予安的脸庞,线条比女身状态硬朗了许多,下巴冒出点青色的胡茬,眼神里残留着刚睡醒的茫然和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
“哈……哈哈……”苏予安看着镜子里那个久违的自己,先是低低地笑出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解脱,几乎要冲破喉咙。
“回来了!老子回来了!顾清浅!你看见没!老子变回来了!”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胸膛、手臂,感受着那份属于男性身体的、充满力量的实感。狂喜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四肢百骸奔涌。
他甚至原地蹦了两下,对着空气狠狠挥了两拳,仿佛要把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憋屈和羞愤都打出去。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无声地推开。
江荨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笔挺的深灰色制服,衬得她肤色冷白。她手里似乎拿着平板电脑,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房间,准备开口催促。
当她的视线落在全身镜前那个手舞足蹈、穿着宽大T恤、顶着一头乱糟糟黑发的青年身上时,她所有动作和即将出口的话语瞬间冻结。
平板电脑从她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轻响砸在地毯上。
紧随其后的安雅刚走到江荨身侧,探出头。她栗色的波浪卷发随意挽起,琥珀金的眸子里还带着点惯有的慵懒笑意。
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僵住的江荨,捕捉到镜前那个活蹦乱跳、明显恢复了男儿身的苏予安时,那点笑意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如同看到实验室培养皿里爬出霸王龙般的惊骇取代。
“Holy……”安雅下意识地飙出一句低低的、被强行掐断的英文惊叹,琥珀金的眸子瞪得溜圆,视线如同探照灯般在苏予安身上来回扫射
“……苏予安?你……这……黑渊呢?”
苏予安被门口的动静惊动,猛地转过身。
看到江荨那副堪称“宕机”的表情和安雅眼中毫不掩饰的惊骇,他心中那股狂喜如同被浇了一勺热油,瞬间沸腾得更加厉害,甚至带上了一点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故意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恢复坚实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声音里充满了扬眉吐气的轻快:“如假包换!江组长,安雅姐,早啊!黑渊?哈,那家伙不知道被顾清浅弄哪儿去了!反正……”
他顿了顿,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甩脱了千斤重担的轻松,“身体的使用权,归我了!”
他大步走向门口,动作间带着属于男性的、久违的利落和力量感,弯腰捡起江荨掉在地上的平板电脑,随手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塞回还有些发懵的江荨手里。
“复学通知收到了,今天得去学校报到销假。”
苏予安语速飞快,眼神明亮,仿佛有光重新注入了其中,“这边后续有什么手续要补,或者关于黑渊……哦,杜玉的情况要问,等我从学校回来再说!先走了!”
他甚至没等江荨和安雅从巨大的冲击中完全回神,便像一阵风似的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里挤了过去,目标明确地冲向客厅玄关。
背影挺拔,步伐轻快,带着一种迫不及待要重新拥抱阳光和自由的雀跃。
玄关处传来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然后是大门被拉开又关上的“咔哒”一声。
房间里,只剩下江荨和安雅两人。
地那套叠放整齐的哥特猫耳女仆装,在从窗帘缝隙透入的晨光下,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江荨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被塞回来的平板电脑上。
屏幕上幽蓝的光映在她依旧残留着震惊余韵的脸上,那双沉静的黑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之下,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波澜。
她微微侧过头,线条优美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目光投向紧闭的大门方向。
安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点啼笑皆非的叹息,琥珀金的眸子扫过床头柜上那套刺眼的“戏服”,最终落在江荨异常沉默的侧脸上,语气玩味:
“荨荨,看来我们这位‘核心临时成员’,说的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