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敲在厚重的实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苏予安僵在江荨公寓门外,清晨微凉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透过身上单薄的棉质睡衣布料,直往皮肤里钻。
他低头,视线里是熟悉的蓝白格子睡衣裤——男款,属于他自己的。
这本该是此刻最大的慰藉,证明噩梦般的粉发女身状态终于彻底结束。
可偏偏,是睡衣!穿着这身行头站在公寓走廊上,简直比昨天顶着那身该死的猫耳女仆装被江组长撞见还要尴尬百倍。
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门向内滑开一道缝隙。江荨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深灰色制服,衬得她本就冷白的肤色像初冬的薄雪。
她似乎刚洗漱完,几缕湿润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发梢还带着水汽。那双沉静的眸子扫过来,目光在苏予安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落在他身上那套格格不入的睡衣上。
“江组长……”苏予安喉咙有些发干,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掩饰不住的窘迫,“那个……变是变回来了,就是……”
他抬手,有些尴尬地指了指自己身上,“衣服还在客房里……”
江荨没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只剩下走廊尽头窗户外隐约传来的城市早间车流声。
苏予安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又觉得这动作太怂,强行挺直了背脊,只是眼神有些飘忽。
终于,江荨几不可察地侧身,让开了门口的空间。“进来。”
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苏予安几乎是踮着脚尖溜进去的,生怕动作大了惊扰了这清晨的宁静——或者说,惊扰了江组长那过分安静的气场。
他局促地站在玄关光洁的地板上,像个误入禁地的闯入者。江荨关上门,转身,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这一次,她看得更久,也更专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仿佛要穿透这身碍眼的睡衣,看清楚他身体内部是否真的恢复了稳定,是否还残留着恶魔的印记。
苏予安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江组长,昨晚……”
江荨却在这时,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清晰地打破了空气的凝滞。
“我家,”她开口,声音比刚才略低半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没有男性可以用的衣服。”
她的视线转向客厅角落一个嵌入式衣柜,“你找件外套,套一下。”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指令感,“不过等会儿,要听我讲些事情。”
苏予安心里咯噔一下。“讲些事情”?这四个字从江组长嘴里说出来,通常意味着麻烦,或者……检讨。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昨天自己得意忘形、手舞足蹈的样子,还有那句欠揍的“老子变回来了”。
“江组!”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点刻意的诚恳,“其实我特尊重您!真的!就是刚才……刚醒过来,太……太兴奋了,有点没控制住!绝对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荨的脸色,试图从那张冰封的脸上找到一丝松动的痕迹。
“噗嗤——”
一声没憋住的轻笑从客厅沙发方向传来。
苏予安这才注意到,安雅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那里。
她今天没穿那身干练的西装套裙,而是一件宽松舒适的米白色羊绒开衫,栗色的波浪卷发随意地披散着,手里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杯。
此刻,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苏予安这副急于表忠心的模样,琥珀金的眸子里满是促狭的笑意。
“小安安,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兴奋,”安雅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大概是咖啡,浓郁的香气飘散过来,“毕竟被那种存在缠上,还能完整地‘退货’回来,确实值得放两挂鞭炮庆祝。”
她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研究者式的好奇,“但是呢,兴奋归兴奋,该注意的安全事项还是要注意啊。下次再有什么……‘剧烈变化’,记得第一时间向我们报告,顺便告诉我……”
她的声音突然顿住,像是意识到说漏了什么,红唇抿起,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那双琥珀金的眸子,依旧在苏予安身上逡巡,仿佛在扫描一件新发现的、充满谜题的珍贵样本。
苏予安被看得后颈发凉,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安雅姐您说得对!报告!一定第一时间报告!下次……呃,绝对没有下次了!”
他恨不得指天发誓,只想赶紧逃离这两位组长无形的审视场。
“卧室衣柜左边,最上层,有件深色卫衣,应该够大。”江荨的声音适时响起,算是给他解了围,她抬手指了指客房方向。
“好嘞!谢谢江组!”苏予安如蒙大赦,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客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自己隔绝在相对安全的空间里。
客厅里重新安静下来。中央空调系统发出极细微的送风声。
江荨没有立刻坐下。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清晨的阳光慷慨地洒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她微微侧着身,目光投向窗外沐浴在晨光中的都市森林,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点。然而她的视线焦点似乎并不在那些景物上,而是落在更远的某处。
安雅端着咖啡杯,靠在沙发扶手上,目光落在江荨的背影上。
此刻的江荨换下了制服,穿着一件垂坠感极好的黑色雪纺长裙。
裙摆长及脚踝,勾勒出她清瘦却流畅的腰臀线条,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线条纤细而优美。
阳光穿过她柔顺披散的黑发,在冷白的皮肤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像一尊精心雕琢的黑玉雕像,静谧地立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波澜。
细长的眉毛在眉心处拧起一个极小的结,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后漾开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黑眸深处,此刻正翻涌着复杂的思绪。
关于苏予安不可思议的恢复,关于黑渊的彻底消失,关于顾清浅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图和力量,还有……这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青年本身。
他莽撞,怕生,却又在关键时刻有种奇怪的韧劲和适应性。麻烦,巨大的麻烦,却又带着一丝……打破沉闷死水的、不确定的可能性?
“等会儿,”安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贯的慵懒腔调,却又透着一丝不容置疑,“还是要让他定期来总部报道啊。上次的生物样本采集和核心数据深度录入,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结果都没出来呢。”
她晃了晃杯子里剩余的咖啡,琥珀金的眸子在阳光下像融化的蜜糖,里面却闪烁着属于她独有的渴望。
江荨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嗯。”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了然。“猜到你要干嘛了。”
安雅轻笑出声,放下咖啡杯,身体放松地陷入柔软的沙发里。“哈哈,还是你了解我。”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透露出主人内心的某种兴奋。“看到他真的能‘变’回来,即使过了这么久了……”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词,眼中那种研究者特有的狂热光芒更盛,“还是有点心痒难耐啊。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机会!前所未有!而且……”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目光却灼灼发亮,“梦里那个家伙的最后一道束缚,终于可以解除了?这太关键了!”
江荨终于缓缓转过身。晨光勾勒出她清冷的侧脸轮廓,那双黑眸如同深潭,清晰地映着安雅脸上毫不掩饰的兴奋。
她沉默地看着安雅,几秒钟后,才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是陈述还是别的什么:
“恭喜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安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绽开一个更大的、带着点满足和野心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