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金门在身后无声滑闭,彻底隔绝了总部通道特有的消毒水和金属混合气味。
苏予安几乎是拖着脚步走出那栋充满无形压力的建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却又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虚脱感。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微暖的触感,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外面”的空气——自由、喧嚣,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他抬手招了辆出租车,报出那个久违的、属于他自己的地址。
车窗外的城市人来人往,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他靠在椅背上,额头抵着微凉的车窗玻璃,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瞬间就将他淹没。
他只想快点到家,一头栽进那张属于自己的、柔软的床里。
车子在老旧的居民楼下停稳。苏予安几乎是踉跄着下车,抬头望向自家那扇熟悉的、带着点锈迹的防盗门,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钥匙插进锁孔,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一个激灵,困意都消散了几分。他拧动钥匙,锁芯发出轻微而熟悉的“咔哒”声,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淡淡灰尘和熟悉家具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是江荨公寓里那种清冽的冷香,也不是总部那种无处不在的森严感,而是独属于“家”的、略显陈旧却无比安心的味道。
他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充满恶魔和术式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玄关狭窄的空间包裹着他。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甩掉脚上那双让他感觉无比束缚的鞋子,赤脚踩在微凉的瓷砖地板上,那冰凉而真实的触感从脚底直窜上来,让他混沌的大脑又清醒了一分。
他摸索着穿过小小的客厅,没有去看茶几上是否落了灰,也没有关心冰箱是否还有存粮,目标只有一个——卧室里的那张床。
推开卧室门,黑暗中熟悉的气息更加浓郁。他像一头终于归巢的野兽,直直地扑向那张承载了他无数平凡夜晚的床垫。
身体砸进柔软的被褥时,弹簧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如同给这疲惫不堪、跌宕起伏的几天敲下了最后的休止符。
柔软的织物瞬间包裹上来,熟悉的棉布触感摩擦着皮肤,他甚至能幻听到自己全身骨头在呻吟、在放松。
他把脸深深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肺叶里所有关于恶魔、变身、项圈、冰冷通道和高压训练的浊气彻底排空。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而逐渐平缓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底噪。
身体是彻底放松了,但大脑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开。
他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被窗外霓虹染上的模糊光斑。
“终于……回来了……”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心底涌上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庆幸。
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喉结——坚硬、凸起,是男性特征无疑。又摸了摸下巴,一夜之间冒出的胡茬有些扎手。
这真实的、属于他自己的触感,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安抚他这几天被粉发蓝眼、猫耳女仆装反复冲击的神经。
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溯。
江荨那张万年冰封的脸浮现在眼前。
严厉、刻板、要求精确到分秒,像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那些拗口的术式理论听得他脑浆子都快沸腾了,实战规避训练更是累得像条被反复捶打的沙袋。
还有安雅……那双琥珀金的眸子,每次看过来都像手术刀,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按在实验台上切片研究。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然而,一些细微的画面却突兀地插了进来。
——那个堆满了藤篮、几乎要溢出来的毛绒玩具,巨大的泰迪熊占据了整个沙发,与江荨那张冷硬的面孔形成了荒诞到极点的反差。
还有……在总部那间冷冰冰的办公室里,她专注地盯着屏幕,指尖滑动鼠标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阳光恰好落在她握鼠标的手上,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然后,她极其自然地拿起降噪耳机戴上,指尖旋动旋钮……
“姐姐大人~お帰りなさい(欢迎回来)~”
“噗……”苏予安忍不住在黑暗里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太魔幻了!那个冰山一样的江组长,私下里竟然听这种妹系ASMR?这反差……简直比他被变成粉毛少女还要惊悚!新奇感和一丝微妙的“抓到把柄”的窃喜压过了之前的疲惫和吐槽欲。
这个秘密,像一颗藏在严肃表象下的彩色糖果,让江荨的形象在他心里莫名地……生动了一点。
身体是实打实地回来了,术式……虽然只熟练掌握了一个最基础的,但好歹也算个保底技能了。
苏予安抬起手,在黑暗中虚握了一下,感受着属于男性的、恢复的力量感。这股力量感,连同对“家”的掌控感,让他心底那股被顾清浅反复玩弄、被术式理论折磨的憋屈,慢慢转化成了一种膨胀的底气。
“顾清浅……”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刚脱困的轻快和一种“老子现在不一样了”的挑衅意味。
那个把他拖进光怪陆离的梦境、随心所欲给他换装、用甜甜圈威胁他、甚至让他被迫穿上猫耳女仆装出现在江组长面前的恶趣味恶魔JK……
“嘿,”苏予安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带着点狠劲的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风水轮流转!现在身体是我的主场,术式我也会了一点点……再想把我拖进梦里玩你那套羞耻Play?”
他想象着下次在梦里相遇的场景,自己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粉毛玩偶,而是能反击、甚至反将一军的苏予安。“看谁玩谁!”
他无声地对着天花板宣战,仿佛这样就能把之前受的“屈辱”都找补回来。
这股“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豪情,混合着身体的极度疲惫和回到安全港湾的放松感,形成一种奇异的轻飘感。
他舒服地在被子里蹬了蹬腿,感受着久违的、毫无束缚的自由。噩梦?调戏?变身?都过去了!
明天,他就要拿着复学证明,堂堂正正地走进燕京大学机械系,回归那个只需要操心挂不挂科、作业多不多、食堂哪家菜好吃的平凡大学生活。
那些关于恶魔、术式、变身和猫耳女仆装的记忆,统统都会被扫进名为“过去”的垃圾堆里,最好永远别再翻出来!
带着这份“苦尽甘来”的笃定和对明日回归平凡的无限畅想,苏予安的意识终于彻底放松,如同沉入水底的船锚,缓缓滑入深不见底、安稳无梦的睡眠之海。房间里只剩下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与窗外城市的夜声融为一体。
……
床垫柔软的触感依旧包裹着身体,但某种细微的、无法言喻的“存在”悄然发生了变化。苏予安几乎是瞬间惊醒,或者说,是某种根植于身体记忆的警报被拉响。
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不再是自家熟悉的天花板。
柔和得近乎虚假的暖光从头顶洒落,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和昂贵木器混合的、独属于顾清浅梦境书房的特殊气味。
他下意识地抬手——入眼的不是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男性手掌,而是一只纤细白皙、指尖透着淡淡樱花粉的手。
视线下移,丝滑的深黑色布料紧裹着玲珑起伏的曲线,繁复的蕾丝花边沿着领口和短得离谱的裙摆蜿蜒……又是那身该死的哥特女仆装!连头顶那对毛茸茸的粉色猫耳朵,都随着他惊悸的呼吸微微颤动了一下。
刚刚在现实里膨胀起来的气球,“噗”地一声被戳破了。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和豪言壮语。
身体的本能反应比思维更快一步,苏予安几乎是蜷缩着向床铺内侧缩去,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不知何时出现的胡桃木床头板,仿佛那是唯一的壁垒。
湖蓝色的眼睛里,之前那点“看谁玩谁”的跃跃欲试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熟悉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命的糯意。
又要来了吗?这次……是什么花样?
“嗒、嗒、嗒……”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高跟鞋叩击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敲打在寂静得能听见心跳的书房地板上。
苏予安的心脏也跟着那脚步声猛地一缩。他循声望去。
书房那扇沉重的胡桃木门无声滑开。门口的身影,让苏予安瞬间屏住了呼吸。
不是记忆中那身带着恶趣味的学生制服,也不是慵懒的家居服。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极为考究的深灰色女士西装套裙,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成熟而干练的曲线。柔顺的黑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最要命的是,她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丝边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正透过镜片,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知性,优雅,带着一种属于讲台上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