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胶跑道上蒸腾的热浪裹着汗水和喧嚣扑面而来,苏予安几乎是逃离般地加快脚步,将篮球场鼎沸的人声甩在身后。
额角那几根该死的粉色头发,在阳光下简直像几根烧红的小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下意识又伸手狠狠搓了一把左鬓角,指腹传来的刺痛感清晰无误.
那抹柔和的樱花粉顽固地嵌在发丝里,如同顾清浅无声的嘲笑标签。
“安哥,等等我!”徐思贤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带着点喘。
苏予安脚步没停,只是稍稍放慢了些。徐思贤小跑着赶上,亮黄色的球衣后背洇湿了一大片深色,紧贴在皮肤上。
他脸上强撑的笑容在离开球场人群后迅速垮塌下来,只剩下掩饰不住的苍白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
“真不去校医院看看?”苏予安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汗湿的额发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你这脸色,跟刷了层墙灰似的。”
“真没事儿!”徐思贤立刻拔高了声调,像是被踩了尾巴,随即又泄了气般摆摆手,“就…可能有点低血糖,待会儿干两碗饭就好了。”
他刻意挺了挺胸膛,想找回点往日阳光体育生的影子,但那动作显得生硬又徒劳,反而更透出一股虚弱的勉强。
苏予安没再追问,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脚下滚烫的水泥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阳光穿过行道槐树浓密的枝叶,筛下满地跳跃的光斑,晃得人有些眼花。
尴尬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苏予安搜肠刮肚想找个话题打破沉默,目光扫过路边几个穿着清凉、结伴说笑的女生,几乎是脱口而出:“哎,思贤,你说咱班那个新转来的,就坐第三排靠窗那个,是不是还挺……”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卡了壳。
眼前晃过的不是同班女生清秀的脸,而是梦境阶梯教室里顾清浅那张戴着金丝眼镜、优雅又恶劣的面孔,镜片后的黑眸仿佛正穿透现实,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笑意注视着他。
紧接着,江荨那张万年冰封、毫无波澜的脸也清晰地浮现出来,黑沉沉的眸子像两口深井,能把人所有的躁动都冻成冰碴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隐隐的抗拒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苏
予安猛地刹住话头,后半句“挺漂亮”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棉花。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几根粉毛在指缝间倔强地翘着。
“啊?哪个?”徐思贤似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顺着苏予安刚才的目光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却没什么焦距,很快又飘忽地落回地面。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干巴巴的,没什么生气,“还行吧…也就那样。”
这反应平淡得出奇,完全不像印象中那个荷尔蒙过剩、对漂亮女生评头论足毫不掩饰的徐思贤。苏予安诧异地扭头看他。
徐思贤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红色塑胶颗粒的球鞋尖,声音闷闷的:“最近…没啥心思看这些。感觉都…没啥意思。”
他含糊地带过,语气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疏离和倦怠。
苏予安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劲。这绝不是简单的感冒或者没睡好。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徐思贤在球场上被轻易撞倒的画面,那瞬间失去平衡的无力感如此鲜明。
难道是那次被卷入异次元交接点的后遗症开始显现了?或者……更糟?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几乎要凝固住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前方林荫道的岔口,像一道突兀的阴影,截断了洒满阳光的去路。
那是个女生,身形纤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校服,款式看起来有些年头,不太像燕大现在的制式。
最扎眼的是她那一头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的长发,厚重、油腻,如同黑色的帘幕垂落至腰际,完全隔绝了外界窥探的可能。
她就那样静静地杵在路中央,纹丝不动,仿佛一尊被遗忘的雕像,周身散发着一股与周遭鲜活校园格格不入的阴冷死寂。
苏予安和徐思贤的脚步同时顿住。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苏予安的脊椎悄然爬升。他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身体,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掌心瞬间沁出薄汗。
金丝眼镜学长那张温文尔雅、最终却化作狰狞恶魔的脸,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带着冰冷的恶意。
“徐思贤?”一个略为沙哑的女声,从那厚重的发帘后面幽幽地飘了出来,干涩得没有一丝起伏,精准地指向徐思贤。
徐思贤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脸上最后一点强撑的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清晰地映出那个诡异的身影,混杂着惊愕、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我。”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能…找个安静的地方,单独聊聊吗?”
单独聊聊?在这僻静的岔路口?苏予安的心脏猛地一沉,警铃在脑中疯狂作响。太像了!这诡异的氛围,这突兀的拦截,和当初那个金丝眼镜学长的套路如出一辙!
他下意识地就想上前一步,把徐思贤挡在身后。
然而,目光扫过周围——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树影斑驳,远处食堂方向隐约传来人声,几个抱着书本的学生正从另一条小路说笑着走过。
这里是校园,是特殊事件调查科眼皮子底下的燕京大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来那么多恶魔敢如此嚣张地顶风作案?自己是不是被之前的经历弄得有点草木皆兵了?
也许…只是个性格孤僻、找徐思贤有点私事的女生?虽然这出场方式实在惊悚了点。
紧绷的神经在理智的反复拉扯下,稍稍松懈了一丝。
苏予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调侃的表情,用手肘撞了撞身边还僵立着的徐思贤:“哟呵?行啊你小子!深藏不露啊?这都能有妹子找上门‘单独聊聊’?快去吧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他故意把“单独聊聊”几个字咬得暧昧不清,试图用这种惯常的插科打诨冲淡空气中那股令人不安的凝滞感。
徐思贤像是被他的话惊醒,猛地转过头看向苏予安。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艰难地、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眼神里透出一种复杂难辨的抗拒和茫然。
他似乎想拒绝,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又或者是被那厚重发帘后无形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那长发遮面的女生仿佛没听到苏予安的调侃,也完全无视了徐思贤的犹豫。
她只是微微侧身,用那沙哑得令人牙酸的声音再次催促,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迫切:“这边,跟我来。”
她抬起一只苍白得几乎不见血色的手,指向旁边一条被高大冬青树丛夹着的、通往一片老旧实验楼后方的更僻静小路。
那条小路光线明显暗了许多,浓密的树荫遮蔽了大半阳光,尽头隐没在建筑物的阴影里。
徐思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飞快地瞥了苏予安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求助的意味,像只落入陷阱的小兽。
但苏予安那副挤眉弄眼、明显等着看“好戏”的促狭表情,又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最终,在长发女生无声的、仿佛带着实质压力的“注视”下,徐思贤像是耗尽了所有抵抗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脚步虚浮地朝那条阴暗的小路挪动了一步,又一步。
背影单薄而僵硬,透着一股被押赴刑场般的绝望。
看着徐思贤那失魂落魄、一步三挪地跟着长发女生消失在冬青树丛后的阴暗小径里,苏予安脸上强装的调侃笑容瞬间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