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特殊事件调查科的病房里,像一层无形的膜,裹得人透不过气。惨白的天花板在视野里无限延伸,苏予安背靠冰凉的窗框,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玻璃。暮色正一点点吞噬着窗外的城市,霓虹初上,车流拖曳出疲倦的光带。
粉色的发丝垂落,扫过脸颊,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拨,指尖碰到额角那几根顽固的粉色发梢,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酸软感还顽固地盘踞在腰腹以下,一种被过度使用后的、饱胀的疲惫,无声地提醒着不久前那场混乱又屈服的“交易”。
她并拢双腿,丝绒被单下细微的摩擦感都能激起皮肤一阵隐秘的战栗。徐思贤那张惨白的、在篮球场上被轻易撞倒的脸,又固执地浮现在眼前。愧疚和焦虑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那颗沉甸甸坠下去的心。
安雅那句“撅得喵喵叫”的冰冷模拟言犹在耳,九成的风险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现在再入梦?她打了个寒噤,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框边缘冰凉的金属。算了……再等等。她疲惫地闭上眼,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交给冰冷的窗框,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支撑。
病房里死寂一片,只有医疗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低微嗡鸣。
“啧,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在回味吗?”
一个声音,带着熟悉的、浸透了慵懒蜜糖又淬着冰刃的质感,毫无征兆地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
苏予安全身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她像只受惊的猫,后背瞬间弓起,重重撞在窗框上,发出一声闷响。眼睛倏地睁开,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放大,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病房。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谁?!”她脱口而出,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明显的颤抖。视线慌乱地扫过惨白的墙壁、紧闭的房门、安静的病床——没有人!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在寂静中回荡。
“还能有谁?”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才分开多久,就把主人的声音都忘了?小予安,你这样……可真是让人伤心呢。”
顾清浅!是顾清浅!
苏予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她猛地抬手捂住耳朵,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然而那声音却穿透了骨肉,依旧清晰无比地钻进她的意识深处。
“捂什么?怕被人听见?”顾清浅的声音带着一丝恶劣的轻笑,如同羽毛搔刮着最敏感的神经,“放心,这是专属于你的……私人频道。只有你能听见主人的声音哦。”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苏予安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一直蔓延到耳根。身体深处那股刚被压下去的、被强行撩拨过的酸软感,似乎又被这声音勾了起来,隐秘地骚动着。
“干什么?”顾清浅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当然是看看我的小宠物恢复得怎么样了。
’嗯……看你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对主人的‘售后服务’不满意?还是说……意犹未尽,在偷偷回味?”
“回……回味你个头!”苏予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她猛地低下头,粉色的长发瀑布般垂落,徒劳地想要遮住滚烫的脸颊。
“哦?恼羞成怒了?”顾清浅的声音里笑意更浓,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愉悦,“真可爱。脸红的样子,比梦里还要生动呢。”
苏予安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抑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清晰的月牙痕。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羞耻而微微发抖。
“够了!”她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压抑而破碎,“徐思贤……徐思贤他到底怎么样了!你答应过我的!剧本演完了,你就帮我找到他!”
短暂的沉默。那沉默像冰冷的丝线,缠绕着苏予安的心脏,一点点收紧。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慵懒兴味的低笑,打破了沉寂,“急什么?你的小朋友……暂时还活着。”
顾清浅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像在谈论天气,“不过嘛,他那个小身板,在‘那边’能撑多久,可就不好说了。恐惧……可是很美味的养料呢。”
苏予安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指尖深深抠进了窗框边缘的金属缝隙里。徐思贤还活着……但只是“暂时”!
“帮我!”苏予安的声音带着走投无路的嘶哑,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哀求,“顾清浅!你说过演完剧本就帮我的!你要言而有信!”
“帮你?”顾清浅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尾音愉悦地上扬,带着一种近乎调情的亲昵,“当然可以呀,小予安。主人的力量,随时为你敞开哦~”那语调轻快得像在许诺一件甜蜜的小礼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不过呢……”
她的声音微微压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蕴含着冰冷的命令:“这次要一个人去哦。这是……主人的小任务呢。”“主人的任务”几个字被她咬得又轻又软,带着一种戏谑的、不容抗拒的亲昵,像在哄骗,又像在玩弄。
“一个人?”苏予安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愕和难以置信,“开什么玩笑!对方是能把你给的术式都轻易破解的家伙!我一个人去?那不是送死吗?”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长发女生石膏般惨白的脸和那只瞬间异化的恐怖利爪。
“力量是我的,规矩自然由我来定。”顾清浅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慢条斯理的优雅,“让你一个人去,自然有主人的道理。乖,听话。”
“主人的……任务?”苏予安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没错。”顾清浅的声音带着一丝得逞后的慵懒,仿佛在欣赏她此刻的挣扎,“要么,接受主人的力量,乖乖去把你的小朋友捞出来,完成这次‘试炼’。要么……”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留下无尽的、令人心悸的想象空间,“你就继续在这里,对着窗户发呆,祈祷你那群‘可靠’的同事们动作够快?或者,祈祷徐思贤小朋友……足够美味,能让对方多‘品尝’一会儿?”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予安的神经上。她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徐思贤被轻易撞倒时那茫然苍白的脸……在眼前闪现。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苏予安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终于,她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再睁开眼时,那双湖蓝色的眸子里,屈辱、恐惧和愤怒如同被强行搅碎的冰凌,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决然。
“好。”一个字,轻得像叹息,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接受。”
“真乖。”顾清浅的声音瞬间如同冰雪消融,换上了纯粹的、得逞后的愉悦,带着毫不掩饰的满足,“这才是我听话的小宠物。去吧,主人的力量……会让你惊喜的。记住路线了吗?”
一股微弱的、如同电流般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苏予安的脑海——并非清晰的地址或地图,而是一种强烈的方向感,一种对某个特定“阴冷气息”源头的本能锁定。它指向城市西北角一片废弃的工业区。
那声音如同退潮般,倏然从苏予安的脑海中抽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病房里重归死寂,只剩下苏予安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后背沿着冰凉的玻璃窗一点点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切割在她蜷缩的身影上,粉色的长发散落在地,像一捧褪了色的火焰。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像。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城市的喧嚣也渐渐沉寂下去。走廊里偶尔传来医护人员极轻的脚步声和推车滚轮的声响,又迅速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墙上的电子时钟跳过了午夜零点,发出极其细微的“滴答”声。
这声音像是一个信号。
苏予安蜷缩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慢慢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月光照亮的、近乎漠然的疲惫。湖蓝色的眼睛望向紧闭的病房门,又缓缓移到窗户上那排坚固的金属栅栏。
她扶着冰冷的窗框,极其缓慢地站起身。腰腹间残留的酸软感让她动作有些滞涩。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病床边。她脱掉了身上那件带着明显褶皱、沾染了消毒水气味的深蓝色水手服上衣,露出了里面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背心。
又从床头的储物柜里,翻找出自己入院时穿的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色连帽卫衣,动作有些僵硬地套上。
宽大的卫衣罩住了她纤细的身形,也掩去了那身格格不入的水手服短裙。她又费力地蹬上自己那双半旧的帆布鞋,鞋带胡乱地系紧。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走到窗边。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栅栏,感受着那坚硬的质感。
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消毒水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惨白、空旷、充满了屈辱和无力感的病房,目光扫过那个藏着狼藉床单的卫生间门。湖蓝色的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
下一秒,苏予安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极其灵巧地翻上了窗台。宽大卫衣的衣角无声地掠过冰冷的栅栏缝隙。她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悄无声息地滑落下去,轻盈地落在楼下绿化带松软的草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特殊事件调查科大楼冰冷的阴影,如同巨兽的脊背,在她身后沉默地矗立着。
月光吝啬地洒下清辉,勉强勾勒出她迅速远去的、单薄而决绝的背影。那抹粉色在深色卫衣的兜帽下若隐若现,很快就被更深的夜色和行道树浓密的阴影彻底吞没。
夜风带着初夏的微凉,卷起路边的落叶,打着旋儿追逐着她的脚步。
苏予安拉低了卫衣的兜帽,将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只露出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唇。帆布鞋踩在人行道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而急促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午夜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脑海中,顾清浅赋予的“方向感”如同无形的磁石,牢牢牵引着她,朝着城市西北角那片弥漫着未知与危险的黑暗疾行而去。